李生見了,笑顧董隆曰:“天子才教他勉個慈惠廉明,戒個貪殘苛刻。他卻勉個貪殘苛刻,戒個慈惠廉明。此於上為奸臣,於下為民賊者也。”董隆漸知是嘲己,唯唯不答。俄有正旦出引曰:“東樓一輪月,夜夜揚清輝,卻為飛雲掩,翻愁有缺時。”(白):“老身範氏配夫梅英。產下一女一兒:女名映雪,方今一十六歲。讀書刺繡,深處香閨。卻被蘇郡李秀才所竊,迫以從奸。吾將訟他於官,以正法紀嚇。”於是遂具狀,訴於董舉人。那董舉人初不理會,後範氏又具一狀,並具銀子數百賂之。那董舉人臨案覽呈,見銀大喜。撫弄良久,哈哈笑曰:“好銀子,好銀子。
”因謂範氏曰:“汝既有此盛物,姑且暫回。本縣自然拘他究治便了。”須臾,吹一場鼓樂,那董舉人出坐公堂。喚集衙役,令往望江村拘李秀才。既拘至,董舉人乃召範氏造堂聽審。聲聲罵道:“李秀才,既曾讀書,應知禮義。怎麼夜半逾垣,強迫良家處子。”那李秀才訴曰:“夜半逾垣,誠有此舉。然不過一念愛才,相與談論筆墨。實未至於苟合也。此心此跡,可對神明。”董舉人恕叱曰:“神明那理會此事,喝教堂差打掌板一百。釀成罪案,囚之於監。”李生看到此處譜演,顧眾客曰:“銀之為害,亦大矣哉。”眾客不知其故,哄堂大笑。惟有董隆怒氣鬱鬱,低首無聲。生暗覺好笑,舉杯勸酒。
過一巡又聽得台上金鼓齊鳴。卻演出一個新知縣上任,代董舉人之職。報道姓楚名珩,此人又演得端重莊嚴,溫文爾雅。有正體立朝氣象,正直慈惠,不植貨財。生看了謂客曰:“為官不當如是耶?”須臾,那楚知縣視了些事,忽得李秀才訴狀,遂釋其囚。並斷與範氏之女匹偶,眾客看見,鹹讚之曰:“才子佳人,自應爾爾。楚君此舉,可謂順乎人情,而當乎天心者也。”須臾,又看那楚知縣伸文撫部,黜董舉人以歸。眾客鹹軒袂笑曰:“此舉更妙,如此之人,止可歸家耕牧,何足為民父母耶。”李生在座,掩口冷笑。惟有董隆惱得不舉肴,不飲酒。垂首喪氣,滿麵通紅。
李生離坐舉觴,揚言謂客:“今日諸君枉賀賞光,無可伸意。願以一言奉贈,大凡吾人服職天家,上荷君恩,下降物望。入而樹朝廷之柱石,出而為海宇之屏藩。務使世享唐虞,君成堯舜,乃為無愧。若或斂其貨賄,計其身家,苛其政刑,肆其屠戮,作威作福,欺君賊民。此等人,昔人謂之衣冠禽獸,真所謂人神同嫉,罪不容誅者也。就如今日所演,或為酷吏,或為良臣,邪正賢奸,顯然共睹。在座諸君子,大率皆宦海中人,願與指其一以為戒,奉其一以為法。忠心報國,無負乎聖明知遇之隆可也。諸君以為何如?”眾客聽了,鹹拱手曰:“明公金玉之訓,敢不書紳銘幾,以誌不忘。”李生又曰:“昔人創設戲演,匪直為遊目悅耳之供。將以借古人以警斯世也。所以吾人觀劇,既已接之耳目,亦必體之身心。善則當師,惡則當戒。勿徒擁隊逐眾,作談笑之觀已也。愚近製有戲棚一對,懸諸楹間。語雖鄙俗不佳,而意頗堪勸世。請諸君一看。眾客乃著意,向戲棚一望。果有長聯一首,懸於兩楹。筆跡飛騰,顏筋柳骨。乃李生手書也。其聯雲:
看他們長幼尊卑,有善惡,有是非,如此排場,莫混帳放過眼去。
想這等姻緣果報,或吉凶,或禍福,恁般結局,要正經捫上心來。
眾客鹹喜,讚曰:“撲實指點,靄然仁者之言。”李生微顧董隆,愈覺沒趣殊甚。乃舉酒相勸曰:“怎與公隔別數年,今日逢迎,心目交慰,公何惜滄海之量,而不賞光耶。”董隆勉強應曰:“今日盡歡而飲,酒且醉矣。”生曰:“然酒能熱人,安敢相強。”須臾,董隆辭出,客亦散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