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年,父母都已經年過四十了。父親七代單傳,到了我這一代又是個獨子,所以父母待我極好,自小未曾受過一絲的委屈。
十三歲那年,父母雙雙因為瘟疫去世了,諾大的一個柳家,全都由我來繼承。那時候我名下的產業中,除了數處商鋪外,還有過千畝的良田,以及一大批牲畜。
這麼大的一個家業,剩我一個人支撐著,每每想到這點,我都會很惶恐,或者說,很害怕。
父母下葬的時候,我趴在他們棺材上哭得很傷心,周圍的人拉都拉不起來。這一情景過了許多年我都還記得。隻是每次回想起來,我都會問自己:當初哭得那麼傷心,真的完全是因為父母去世的原因嗎?還是,突然這個世上隻剩下了自己,失去了依靠,感覺到孤苦無依?
每次想到這個問題,我都會立即將他給否定了。我並不是孤單的,至少,在我父母下葬後不久,我娘子就進門了。
我娘子的閨名叫金月娥,是隔壁鎮上金員外家的二女兒,比我大5歲。據說在很多年以前,我父親曾經救過金員外一命。為了報答這份恩情,金員外就將自己當時最小的女兒許配給了我。定親那年,金月娥6歲,我剛出生不到一年,還不會說話。
我娘子金月娥,那時候我一直管她叫姐姐,之所以這麼早進門,是因為我嶽父金員外擔心我無法操持家裏,特意讓她過來給我幫忙。雖說進門了,但是我們並沒有圓房。月娥私下裏告訴我,按照規矩,我要給父母守孝三年,所以我與她在這之前不能同房。
月娥做得一手好針線活,女紅即使在我們莊上都是最好的。但是比女紅更值得讓人稱讚的,是她持家的能力。月娥進門後,家裏上上下下都被她打點的有條有序,幾年下來,我柳家非但沒有別人先前預想的衰敗,反而又繁榮了許多。僅僅是這一點,我就很感激我嶽父,正是因為他當初沒有悔婚,答應讓月娥進門,才避免了我柳家走向敗落的可能。
月娥家務操持的好,待我更好。從她進門那天起,我的衣食住行就由她一手打理。就連我去鄉試那天穿的袍子,都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對了,我還一直沒有說我自己。我叫柳月水,名字聽起來頗有些陰柔。據說我出生的時候,一個算命的道士正好經過我們莊上,他說我命中缺水,所以就在名字裏加上了一個“水”字。
其實名字隻是一個符號,並代表不了什麼。就像小時候總有人說我柔弱的像女子,但是現在外表看去我還是很強壯的。特別是當我中了鄉試第一名,做了柳家莊有史以來第一個秀才後,這些話語便再也沒有人敢說了。所有的人,人前人後,都在誇讚我。甚至有很多人都說我之所以能做秀才,就是因為我的名字起得好。
鄉人愚蠢,我中秀才管我名字什麼事?我中秀才,我滿腹經綸,還不都是因為我娘子姐姐管得嚴,教的緊,我自己學的知識多?我現在風光了,可是誰知道我這麼多年的寒窗苦讀?
話雖如此,但是我總不能出去反駁。我總不能跑到大街上,拉住一個人就對他們說:“我之所以能做秀才,不是因為我是文曲星下凡,也不是我名字起得好,而是因為我娘子管教得好。”這話若是說出去了,就真的惹事了。因為我現在畢竟已經是秀才了,說起來也算是有功名的人,見了縣太爺都是不用下跪的。人前說這些話,是會被人笑話的。他們會繼續笑話我軟弱,更會罵月娥,罵她淩駕於自己丈夫之上,不守婦道。
這樣就不好了。畢竟月娥對我很好,我也很敬她,愛她,對我來說,她既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姐姐,甚而母親。所以自然就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壞名聲出現在她身上。有時候想想,有她這麼一個妻子,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所以,我很滿足。當然,如果能有個孩子就更好了。
守孝滿三年時,我正在跟隨大儒念之先生讀書。月娥便借口我學習要緊,將我們圓房的時間推遲了兩年,一直到我中了鄉試那天,她才同意跟我圓房。那時候我十八歲,月娥二十三。在她那個年紀,很多女人的孩子都已經會下地做活了。
我家裏畢竟數代單傳,我又是個獨苗,所以月娥雖然開始不說,但是我能看出來,她比我還要著急著要個孩子。
但是急歸急,孩子的事畢竟不是說著急就會有的。他不像我做文章,我今天寫不出來,明天還可以再寫。可是懷胎生子,他是個不可預測的事情,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究竟什麼時候會有孩子。天底下想要孩子的人多了,老天爺很忙,送子觀音娘娘也很忙,偶爾拉下我們一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