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到七歲的時候,我家還在那個廂房裏住著。
我爺是個屯大爺,胡子都懼他。他死得早。
我奶跟一個姓孫的老頭搭伴過日子。
我奶家住在一個叫20號的屯子,在黑龍鎮西南,有三十多裏路,土路。
我去過她家。
20號四周的草甸子上有草藥,挖了可以賣錢。
我姐年年去挖草藥,有一次,她帶上了我。
我奶家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鹹鴨蛋,醃得特別好吃。
我奶家的房子更奇怪,它不是正房,也不是廂房,而是一個土坯的圓形的房子,像糧囤。
如果說看不見廂房的五官,那麼這個圓形的房子就沒有五官。
那一次,我在我奶家住了3天。我在那裏聽了一個慘烈的故事:
20號有個婦女叫張彩雲,開55型拖拉機。
一天,她從林縣拉化肥回來,橫穿那個草甸子。
草甸子上有一條土道,時隱時現,都壓不住茂盛的草。
它耐心地向前方延伸著,像一把彎彎曲曲的刀子,刺向天與地的縫沿。
55型拖拉機走在這條土道上。
草甸子一片死寂。
拖拉機轟鳴聲巨大:"突突突突突突。。。。。。"
草甸子無邊無際,令人想不出天比它更大。
如果一隻狐狸或一隻兔子,一直朝前跑,絕不會消失於坡坡坎坎,而會變小,變小,最後化成草甸子的肌膚上肉眼看不見的菌。
那地方離20號還有百八十裏,不見一個人影。
張彩雲開著開著,突然感到頭皮發麻。
她舉目看看,前麵荒草連天,天上有幾朵定定的雲,靜靜地懸掛著。
沒什麼不正常啊。
但是,她還是加快了行駛的速度,"突突突突突突!。。。。。。"
走了一段路,她感到全身又像過了電一樣掠過徹骨的冷意。
真是怪了!
接著,她的拖拉機就突然滅火了。
她跳下車,打開滾燙的機蓋,檢查。油路、電路都沒毛病。
折騰了半天,拖拉機還是打不著火。
她停下手,煩躁地在草地上坐下來。
她坐在了拖拉機的陰涼裏。
草甸子燥熱,一片死寂。
毒辣的太陽高高地照耀,水氣都被陽光吸食了。
地氣軟軟地晃動,地平線顯得更遠。
高高低低的花草好像幹澀的舌頭,舔著張彩雲的腳脖子,有些癢。
她撓了撓,就有了四道白印印。
有蟲唧唧叫。
冒炊煙的家遙不見蹤影。
無邊無際是一種自由,有時候卻是更可怕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