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頷首道:“前兩日進來的素錦極好,裁的肚兜小衣也很精巧,我特意給二皇子留了頂好的,你且看看是否合心意。”
“姐姐費心了。”貞貴嬪聞言掩一掩鬢鬟,起身披了件湖水藍雲紋外裳,喚道:“進來吧。”
厚厚一遝衣裳,從貼身小衣肚兜到外衣、繈褓,無一不是用最柔軟的素錦做裏,繡工一律用蘇繡,圖案精細別致,針腳輕巧細密,連虎頭鞋上綴著的明珠也顆顆一般大小,用透明銀須穿了起來,既不掉珠又增光彩。昨日衣物拿來與我過目,我自把最好的親手挑出,所用都和予涵一模一樣,絕不偏頗。
貞貴嬪伸手撫著鵝黃福字貼身小衣上“二龍搶珠”的圖樣,輕聲道:“這繡活精致異常,是姐姐有心照拂我們母子。”
我含笑看著她,“妹妹與我投緣,沛兒和涵兒又是同一日生的,我難免多疼他些,妹妹可別吃醋。”
貞貴嬪莞爾一笑,“能得姐姐疼惜,是沛兒求之不得的福分。”
我看著她手中的小衣,指著雪白的裏子道:“衣裳再好看也是其次,最要緊穿著舒服,孩子肌膚嬌嫩,用素錦做裏子是最好不過了。”
雙手撫上去光滑如璧,綿軟如絲,連手指也不自覺地沉溺於這般柔滑之中。貞貴嬪點頭道:“素錦名貴,果然名副其實,值得寸錦寸金。”她微微偏頭沉浸於往事之中,“往日安貴嬪擅工女紅,皇上為讓她繡出最滿意的織品,每日讓內務府供應數匹素錦供她隨意裁剪。安貴嬪力求完美,往往一針繡偏,整匹素錦便一刀剪毀。”
我保持著波瀾不驚的笑容,“當日皇上為她罔顧妹妹動了胎氣,如今數月不見,不知皇上可還記得她這個人麼?”
貞貴嬪姣好的臉龐上微露憐憫之色,“早起經過長楊宮,但見景春殿宮門深鎖,冷寂如無人一般。宮女內監也懶怠伺候,殿前灰塵積了寸許。聽聞她失寵後頗為抑鬱,時時飲食不進,人更消瘦了好些。人人傳她是不祥之人,避之不及視同瘟疫猛獸。”
失寵是如何滋味,人情冷暖,我自是比誰都明白。於是當下也不多言,隻低頭欣賞小衣上小小花紋。正看得入神,我不覺“咦”了一聲,雙眉微蹙,冷冷道:“內務府越來越會當家,竟連一件衣裳都不能保管了!”
那送衣內監滿麵惶恐,忙跪下道:“娘娘息怒。”
我指著小衣裏子近領口處一點痕跡,道:“這是什麼?”但見雪白的素錦上幾點極淺的乳白跡子,若不細瞧,並不十分瞧得出來。
貞貴嬪仔細瞧了幾眼,淺笑如雲,“並不是什麼打緊的事,不妨礙穿著,姐姐無須動氣。”她瞧著跪在地上磕頭不已的小內監,不覺生了憫色,“也未必是他們保管不妥,許是織錦時便有的,罷了吧。”
自兩位皇子出生,紛擾之言便不堪於耳。我深慮兄弟蕭牆之事,素日喜歡貞貴嬪之外又更多添了幾分上心,唯恐疏離了他們母子。當下不覺怒道:“這衣衫昨日經我手時並無半點汙穢痕跡,我細細挑了才交到內務府手裏。他們這樣不當心,竟敢怠慢妹妹與二殿下麼。”我愈加惱恨,揚起手中小衣擲到那內監麵上,登時一言不發。
那小內監嚇得大氣也不敢喘,倒是槿汐撿了起來,陪笑道:“昨日是奴婢將挑好的衣裳送去內務府的,許是奴婢的不是。”說著拿到日頭地下細看那點汙漬。
槿汐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覺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望向我,久久躊躇不敢言語。我見她神情不好,心下愈加疑惑,不由得與貞貴嬪兩人麵麵相覷。
槿汐的聲音緩緩沉痛,且懼且疑,“奴婢自永州崆金洞與三十名同鄉被選為宮人一路北上進京,途中不幸感染天花,死者大半。奴婢親手焚毀她們穿過的衣物,見痘漿破裂沾染衣衫之色猶如這件小衣的汙跡。”槿汐臉色若死灰一般,深深叩首,“奴婢妄自揣測,還得請太醫來瞧瞧才能斷定。隻是為妥善起見,兩位娘娘斷斷不能再碰這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