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儀不以為然地撇過頭,皇後隻作不見,滿麵含笑道:“本宮不過囑咐兩句,何必都站著,快坐下吧。”
我抑製住心底暗暗噬燒的怒火,溫言道:“皇後是諸位皇子與帝姬的嫡母,咱們也都是庶母。”我深深看向皇後溫和而端莊的麵容,徐徐道:“人人都如皇後這般賢惠就好了。”
皇後的眼眸中蘊著清冷的笑意,幽幽落在我的身上,似披了一層秋霜般生出涼意來,口中卻無比親切,“淑妃雖是妃嬪中第一人,卻很懂得尊卑嫡庶,難怪皇上這般疼她。”她身形微側,緩緩道,“本宮身子乏了,你們且退下吧。隻留淑妃與貞貴嬪陪本宮說說話,也好談談養兒之道。”
眾人聞得此言皆是默默,幾個性子急躁的已耐不住露出幾分嫉色。眼角的餘光瞟見穆貴人匆匆步出殿外,嚴才人與仰順儀眉目間皆有難掩之怒色,疾步跟隨穆貴人去了。
外頭晨光眩亮,庭院中月季叢翠色茵茵,全未受秋意所染,此時星星點開了些怯怯的小花苞,也頗為嬌豔。卻是數十本山茶競相爭豔,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深紅粉紅團團簇在一起,十分熱鬧。如此秋光,被昭陽殿重重深紅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落進昭陽殿中便成了淡蒙蒙的一層寂寞輕紗。簾外風聲簌簌,吹動枯葉的碎裂之聲,斷續的一聲半聲傳到昭陽殿中,更顯得幽靜。所謂庭院深深,大約也是如此吧。
皇後半闔著眼睛,意態安詳,似乎朦朧直欲睡去。我默默不語,心中卻警醒如獸,深知皇後獨獨留下我與貞貴嬪,必有她的盤算。
凝滯般的沉默之後,皇後眼見貞貴嬪拘謹,淡淡笑道:“本想好好與你們聊上幾句,奈何真是老了,乏得很,倒是白留你們了。”
貞貴嬪不知所以,隻得起身道:“娘娘言重了。”她看我一眼,“那麼,臣妾告辭。”
我整一整衣衫,亦依禮告退。才走三步,卻聽皇後的聲音在背後幽然響起,似一縷幽魂般附上耳畔,“昨日虧得有淑妃在,想來也真是巧。”
貞貴嬪立時停住腳步轉首,我頓覺不悅,盈盈回首,“皇後此言該當何解?”
皇後撫著手腕上的明珠手串,粒粒拇指粗的光潔明珠瑩瑩生出淡粉色的柔和光暈,愈加顯得皇後病後的手腕瘦得如枯柴一般。脂粉堆砌下的皇後顯得妝容格外厚重,即便往日在病中,她亦精心妝扮,絲毫不肯疏忽,失了皇後的尊貴體麵。此刻她一字一字說得極慢:“可不是麼?若非內務府不小心送了沾染天花痘毒的衣衫到貴嬪宮中時恰好有淑妃在,又恰好淑妃發覺了衣衫上的險處,可見淑妃關心貞貴嬪無微不至,自己又福澤深厚能福及二皇子,化險為夷,將來二皇子長大,必得好好謝謝淑妃。”她輕輕咳了兩聲,微笑道,“可見淑妃協理六宮用心至深,所有之事都能貴在‘恰好’二字。”
她句句咬住“恰好”二字,我不覺心中一凜,方才她在諸妃麵前有意無意提及我與貞貴嬪皆有親生皇子,傳言紛紛早有提及來日的儲位所屬,想必人人聽在心中都會疑心是我暗下毒手。如今貞貴嬪麵前,她又字字指在“恰好”二字,意指我故作姿態設計拉攏貞貴嬪。
貞貴嬪眉心微微一動,立刻又垂下眼眸,隻看著足下漫地金磚,隻字不語。
我正欲出言回敬,眼見貞貴嬪情狀,少不得深深吸一口氣忍耐,隻道:“皇後娘娘心細如發,娘娘知道如許多的恰好,本宮卻不如娘娘有心。”
皇後拂袖起身,隻語重心長道:“貞貴嬪,好好當心你唯一的兒子。”說罷深深看我,“淑妃也是。”
貞貴嬪深深一福,一彎明珠寶絡墜垂落在她臉龐,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聽她道:“多謝皇後關懷。”
皇後點點頭,扶著剪秋的手緩步移入後殿。光影的轉合,皇後清臒的影子半隱在高大得近乎猙獰的盤龍金桂柱下,亦帶了一抹猙獰之色,仿佛蓄勢待發的獸,隱隱有肅殺之氣掩映在雍容姿態下。
我扶著槿汐的手徐徐步出,待行至上林苑,卻見苑中數叢文心蘭開得正盛,修長的葉片輕巧漫灑,綠玉琥珀樣的花莖輕盈下垂綻出飛翔的金蝶似的花朵,嫣然可愛。
浣碧笑道:“一入秋便沒有蝴蝶了。這花倒開得似蝴蝶一般,真真好看。”
槿汐亦湊趣道:“的確。這花本在濕熱的地方才開得好,如今竟長得這樣茂盛,可見花匠費了不少心思。”
我笑道:“去告訴花房的師傅,送幾盆好的去給沈淑媛賞玩,再送幾盆去柔儀殿。叫他過來好好賞賜。”
槿汐即刻去尋,卻過了好些功夫才領著花匠來謝恩。浣碧有些不悅,道:“喚何師傅來領賞,怎的像受刑似的磨蹭了這些功夫。”
何師傅忙賠笑道:“不是奴才有意耽擱,當真是十分委屈。”他生怕我怪罪,急急道來,“榮選侍極愛芍藥,如今不是芍藥開花的季節,一日三四次地催促著在暖房裏培育了送去,又嫌其中幾盆不好,巴巴地說了奴才一通,叫人丟去亂葬崗順選侍的墳上了。”他難掩驚訝之色,“也不知榮選侍發的什麼怪脾氣,她嫌不好的幾盆芍藥卻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偏偏丟去了亂葬崗,真是可惜!可惜!”說罷連連頓足,懊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