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悠悠歎息一聲,“那日敏妃的話臣妾聽了心中難受。說到底皇後本是敦厚人,何以會出此下策在滴血驗親的水中加了白礬混淆視聽,多半是為了皇上疼愛幼子的緣故。臣妾至今想來還是後怕,所以還請皇上少疼些涵兒吧。”

他把食指按在我的唇上,“不要說了。”他靜靜道,“皇後之事不必再提,朕心裏有數。封王之事也不急,總得等孩子們都滿周歲了。”他偏過頭靠在豆藻十香枕上,“朕要好好想一想,該給予漓定下婚事了。”

殿內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午後遲遲,日光從低垂的錦幔中透過來薄薄幾縷,四壁靜悄無聲。榻邊擱著一座綠釉狻貌香爐,爐身是覆蓮座上捧出的一朵蓮花,花心裏的蓮蓬做成香爐蓋,蓋頂一隻戲球的坐獅,爐裏焚了上品沉水香,幾縷雪色輕煙從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清涼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跡地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嫋嫋,飛香紛鬱。

玄淩頗有些睡意,緩緩閉上眼去。我心中有事,思慮片刻,漸漸也有些乏了。正朦朧間,忽然聽見有兒啼之聲,我尚怔怔,玄淩已然醒轉,披衣起身,“是誰哭了,快抱過來!”

不過片刻,花宜已抱了孩子過來,口中道:“三殿下睡得不安穩,仿佛是夢魘了呢。”

我忙抱過孩子輕輕拍著哄著,大約是貪睡的緣故,涵兒撅一撅嘴又睡了過去。孩子睡中的容顏最是可愛,玄淩忍不住親了又親,孩子在夢中有所感覺,握起白白胖胖的拳頭在臉頰撓了兩下,著實憨態可掬。

我心中一動,仿若無意道:“皇上,咱們的這個孩子,像不像那個孩子?”

他隨口道:“哪個孩子?”

我靜默片刻,“純元皇後,也是有所出的。隻是可惜了那個皇子。”

玄淩的眉心猝然聳動起來,神情幾乎凝滯在了那裏,且悲且喜,且憂且哀,複雜而深邃。

香爐裏的輕煙四散開來,隔在我和玄淩之間,朦朧地望出去,他的臉色濛濛地似三月裏細細的小雨,輕輕的霧氣,有著難言的潮濕。

良久良久,他輕聲道:“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了氣息。”他無聲地微笑著,那笑容哀涼勝寒霜,我稍稍看一眼,仿佛整個人也哀傷了起來,“朕的那個孩子福氣甚好,可以不用離開他的母親,這樣一同去了。”

我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安靜了片刻,才依著打算好的話說下,然而舌尖也麻木苦澀了,“臣妾聽聞自己容貌有三分肖似先皇後,所以臣妾私心想著,或許臣妾和皇上的這個孩子,也可以有三分像先皇後的那個孩子。也算上天垂憐,可以安慰一下皇上的慈父之心。”

這話,於原本的我,怎麼肯說?

隻是這孩子出生未久,已經這樣風波迭起。皇後宮中的變故更是大大刺激了我。為了這孩子的將來,為了他的周全,我這個母親,折墮一點尊嚴又有什麼要緊。

玄淩大為震動,眉目間的慈愛與憐惜之色愈來愈濃,他本就喜歡這孩子。如今被我這樣一說,心中更是十分感動。

他回身攏我入懷,輕輕道:“咱們這個孩子已經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是朕這個做父皇的不是。宛宛的孩子夭折得那麼早,這個孩子——咱們的孩子必定是有福有壽的,朕以帝王之威起誓,一定好好愛護咱們這個孩子,他也一定不會辜負朕對他的期望。”

我心下一軟,不是不感動的,然而震動與安慰更多。震動的是,純元皇後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我不過稍稍提了一句她早夭的皇子,玄淩竟重視我的孩子到如此地步。而安慰的是,我的孩子,在玄淩心目中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非其他的皇子皇女可以相較的了。

我伏在玄淩懷中,牙齦咬得發酸,酸得幾乎要迸出血來,心思依舊轉動如輪——純元皇後,或許將是我以後最好的一道護身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