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自駕著自己的雙輪輕便馬車來了。他的肥胖的身體把車子右邊的彈簧壓得時間太長,它塌了下去,於是馬車走起來有些歪斜。人們能看到在他身邊另一個坐墊上有一個包著紅色的軟羊皮的大盒子,三副銅搭扣發出頗為氣派的光澤。當醫生趕著車像一陣旋風似地走進金獅客店門廊的時候,他大聲喊叫,要人給馬卸套,後來他又走到馬廄裏看他的馬燕麥吃得好不好,因為他每次到了病人家裏,首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母馬和他的馬車。說到這一點,人們甚至說:“啊,卡尼韋先生,這是個怪人!”他的泰然自若、不會改變的態度使別人更加敬重他。世上的人可以全都死光,一個不剩,而他的習慣卻是絲毫不會改變的。奧梅來了。
“我指望你的幫助,”醫生說,“準備好了沒有?開始吧!”
但是藥劑師滿臉通紅,承認他太敏感,不能在場看這樣的手術。
“一個人僅僅做旁觀者,”他說,“你知道,思想就會十分緊張。此外,我的神經係統是如此……”
“算了!”卡尼韋打斷他的話說,“我看你呀,相反,是容易中風。況且,我並不感到驚奇,因為你們這些藥劑師先生成天給關在你們的廚房裏,最後自然會改變你們的氣質。最好看看我,每天早上我四點起床,我用冷水刮胡子——我從來不覺得冷,我不穿法蘭絨衣服,我沒有得過感冒,身體可結實呢。我有時這樣過日子,有時那樣過日子,隨遇而安,知足常樂。所以我不像你這樣嬌嫩,我給一個基督徒截肢,跟宰殺隨便什麼家禽一樣。所以,你會說,是習慣……是習慣!……”
於是,這兩位先生根本不管在被子下麵焦急得直出汗的伊波利特,開始聊起天來。藥劑師說外科醫生的沉著冷靜可以和一位將軍相比,這個比較卡尼韋聽了很高興,他便大談特談他的醫術有哪些要求。他把行醫看作是一種神聖的職業,雖然那些沒有得到博士學位的醫生敗壞了這種職業的名聲。最後終於談到了病人,他檢查了奧梅帶來的繃帶,就是給畸形足動手術用過的那些繃帶,提出要一個人幫他按住要動手術的腿。人們把萊斯蒂布多阿找來了。卡尼韋先生卷起了袖子,走進台球房,藥劑師跟阿爾特米絲和女老板待在一起,兩個女人的臉比她們的圍裙還白,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著。在這個時候,包法利不敢從家裏走出半步。他待在樓下客廳裏,坐在沒有生火的壁爐旁邊,下巴貼住胸,雙手合掌,兩眼發愣。他在想:多麼不幸!多麼失望!可是他已經采取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預防措施。是天數介入造成的。
這無關緊要嗎!如果伊波利特以後死了,是他殺死了他。再說,將來他出診別人問起來他怎樣解釋呢?不過,他在想他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他反複想,也沒有想出來。最有名的外科醫生也會出差錯的,隻是大家決不會相信!相反,大家會笑話他,誹謗他!這件事會傳到福爾日!傳到納夏特!傳到盧昂!傳到四麵八方!誰知道有些同行會不會寫文章譴責他?一場筆戰將隨之而來,就得在報紙上答辯。伊波利特甚至會對他起訴。他看到自己聲名狼藉,傾家蕩產,無路可走!無數的假設湧進他的想象,他的頭腦在這些假設中間搖晃,像一隻卷到大海上隨波浪翻滾的空木桶。愛瑪坐在他對麵,望著他。她不想分擔他的恥辱,她感到的是另一種恥辱,這就是她居然以為像這樣的一個人會有成就,她多少次地觀察,居然還不能看出他是如此平庸。夏爾在房間裏前後左右地走來走去。他的長統靴踩得地板嗄吱嗄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