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1 (2)(3 / 3)

“坐下來”,她說,“你讓我煩死了!”

他又坐下了。她是這樣精明,怎麼會又一次弄錯了呢?此外,是什麼可悲的古怪想法害得她的生活要不斷做出犧牲?她想起她渴求奢侈享受的天性,心靈上的貧困,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卑賤,她好像受傷的燕子落進汙泥裏一樣,她渴望得到一切,她拒絕接受的一切,她本來能夠得到的一切。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全鎮是一片靜寂,突然一聲淒厲的叫喊穿過天空。包法利臉色發白,差點昏倒。她做了一個顯得煩躁的手勢,皺起眉頭,接著繼續陷入了沉思。這是為了他,為了這個人,為了這個什麼都不懂、什麼感覺都沒有的人!因為他就在那裏,安安靜靜,甚至沒有想到他的可笑的姓名從今以後會敗壞他的名聲也會敗壞她的名聲。她曾經做許多努力來愛他,她因為順從另外一個而後悔地哭過。

“可是,這也許是外翻足?”一直在思考的包法利忽然叫起來。這句突如其來的話,猛然落到她的思想裏,仿佛一顆鉛彈落到一個銀盤上。愛瑪渾身哆嗦,抬起頭來,想猜出他要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默默地對望著。因為他們在思想上彼此相距很遠,現在麵對而坐,幾乎都驚奇萬分。夏爾用醉漢一樣模糊不清的眼光望著她,同時一動不動聽著被截肢的人最後的喊叫聲,聲音拖得長長的,接連不斷,有時夾進一陣陣尖叫,好像遠處被宰殺的牲口的號叫聲。愛瑪咬著發白的嘴唇,手指間轉動著一段她折斷的珊瑚骨。她用閃著怒火的眼睛盯住夏爾看看,仿佛是兩支準備射出的火箭。現在他的一切都使她生氣,他的麵孔,他的服裝,他沒有說出來的話,他整個人,總之,他的存在。

她後悔過去堅守貞節,好像後悔犯了一件罪行似的,還保留下來的一點道德觀念在她的自尊心的狂暴的衝擊下也崩潰了。她對私通成功引起的惡意諷刺沾沾自喜。情人又回到她的思念中,而且帶著令人心醉的魅力。一種新的熱情把她的心靈推向這個人的形象,她將她的心靈緊貼在他的身上。夏爾仿佛離開了她的生活,永遠不再出現,不可能出現,而且消失了,就像他即將死去,在她眼前咽氣一樣。從人行道上傳來了腳步聲。夏爾連忙去望。他透過放下的百葉窗看到在菜市場邊上,明亮的陽光下麵,卡尼韋大夫在用薄綢手帕揩前額上的汗。奧梅在他後麵,手上捧著一個紅色的大盒子,兩個人向藥房走去。這時候,夏爾感到喪失了勇氣,同時心中突然又升起溫柔的感情,轉過身來對他的妻子說:“親親我,親愛的!”

“別來打擾我!”她氣得臉都紅了,說道。

“你怎麼啦?你怎麼啦?”他驚愕地重複問道。“你冷靜一下,鎮定下來!你清楚地知道我愛你!……來吧!”

“夠啦!”她帶著可怕的神情叫道。愛瑪跑出客廳,用力關門,把牆上的晴雨表也震了下來,在地上跌碎了。夏爾倒在扶手椅裏,不知所措,他猜想她可能出了什麼事,懷疑她又生了神經官能病。他哭了起來,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在他周圍有什麼不吉利的和難以理解的東西轉來轉去。這天晚上,羅多爾夫來到花園裏,發現他的情婦站在台階最底下的一級等他。他們緊緊擁抱,兩個人的所有的怨恨像雪一樣,在這樣的熱吻中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