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街上人可真多,可是到處都是兵士。”連環掀起簾角向外張望,嘴裏咕嚕道。“別管這樣多,一會到了鋪子裏,見到你秋姨,自然夠你嘮叨的,現在別到處張望,活象沒到過鹹陽城的,再說,這樣容易引起人注意!”二十出頭,已是個幾歲孩子的娘,有時還象個小孩一樣好奇。“也是,秋姨實在是厲害!”連環放下簾,乖乖坐好。“不過再厲害也沒有小寶兒厲害,這次回到巴家,你就不用天天想日日念了。”摸摸小腹,兒是娘心一塊肉,哪有不疼的理。“嗯!一年不見那小子,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娘。”連環把水遞於我。“心頭肉,哪能不記得?先眯會兒,一會到了叫我!”城裏的路,寬大平坦,馬車不再那樣顛簸。“好,奴婢也眯會,一會巴仁他們自然會請您下車。”兩人不再說話。耳邊傳來車輪的轉動聲,偶爾有人小聲的言語,或者大聲喧嘩。半閉著眼,不想張開。眼前是白花花的亮光,如同在走一條長長的隧道。沒有起始也沒有終點。“哐當”一聲,馬車停了下來。靜靜不動。張開眼,看到連環理理頭發,慢慢掀簾向下爬,嘴裏咕嚕著,停了車也沒有人來報告聲之類的。靜坐在車裏,簾又垂下,不一會,連環放好凳兒,就會扶我下車了吧。離開巴家十年,不知道大家都有什麼變化。“連環,怎麼呢?”簾外沒有聲響。安靜得讓人發毛。“夫人,奴婢在準備扶您下車。馬上就好。”簾外的人輕聲回道。然後聽到稀稀拉拉的活動聲。“夫人!”一隻手從簾外伸了進來,我掀起簾,搭上她的手,小心往下爬。這馬車對於我這個孕婦來說,還是真有些高。緊緊抓著連環的手臂,萬一摔下,寶寶可沒命的。好不容易下了車,拉拉裙擺,抬頭笑著問道:“怎麼一個個都這樣安靜?不喜歡我回──”話被生生卡在了喉嚨裏。這不是巴府,也不是美人姝。紅牆綠瓦,假山花木。眾持兵器的侍衛間,有一個身著黑錦的男人。白花花的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強光使我暫時眼黑,下意識伸手擋光,想看得清楚,結果還是一片白。“遠飛的鳥兒還知道要回來嗎?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想回來了。”聲音很冰,很冷。七月天,感覺在潑冷水。“是政嗎?”我喃喃低語,努力想看清楚。真的好奇怪,不過幾米的距離,強光之下,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放肆!”聲音依然冰冷。“誰讓你這樣稱呼寡人的?”“民婦見過大王!”緩緩蹲下,跪地,雙手壓在滾燙的青石板上,頭貼地。他現在已是實權在握的秦王,區區一個民婦怎麼還能當著眾人的麵,去稱呼他的名諱。當年的小破孩兒,隻是一場夢,一去不回。隻是他怎麼知道我的歸秦,一進城就把馬車無聲息的攔截。他截的目地是什麼?我不懂了。雖說我一再拒絕歸秦,無視他的氣憤。但是,政,你至於對我這樣冷嗎?七月的天,那聲音冷得讓人發顫。青石板上的熱氣襲麵,火紅的日頭當頂。正午的烈日下,我跪地,他站立。汗水順著額頭悄悄滴落到石板上。然而久久聽不到他一聲言語。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跪在背後的連環倒抽氣聲。也不知道原因。隻是眼花得很,身上又開始疼起來。包紮的傷口一直沒有好,發炎在,再這樣曬下來,汗水沁入,定是要化膿的了。腳步聲到了跟前,停了下來。不敢抬頭,知道他在打量。撲麵的熱氣,讓人頭暈。“是不是準備偷偷回巴家生下肚子裏的野種?你以為你的回秦,就神不知鬼不覺嗎?從你踏上秦地一步,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這是送給你的見麵禮!”一包東西扔了下來,布包散開,一雙血淋淋的手,還有二粒眼珠子,離我的臉不到一尺。全身的血液凝固,這是……“這是剛剛上車檢查那個兵士的手和眼睛。你喜歡我這份見麵禮嗎?”聲音如同地獄傳來。腹地的身子微微顫抖,他……他盡然活生生地挖下了人的眼睛,砍了人的雙手。“一個屠耆閼氏,身著破布,連頭發都要用樹枝來結,可真是風光呀。你怎麼不死在塞外,還帶著個野種回我大秦做什麼?”字字攻心,詞詞刺骨。傷得我體無完膚。我的孩子不是野種,他一樣也有爹。從沒這樣恨過一個人。混,我恨你,你丟下了我們母子,讓我們倍受煎熬。天地之大,卻沒有一個可供我和寶寶的容身之處。我為什麼要回來,當初就應該隨你而去,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好累。血,觸目驚心,烈日,滾燙如火。肚子裏的寶寶,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娘的苦,開始疼痛了呢?殘破不堪的軀體抽掉最後一絲支撐下去的力量,眼前一黑。原來死並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