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南孫住得不想回家。

微雨的春天,她們領小梗犬到附近公園散步。

小狗叫奇勒堅,超人在地球上用的名字。

它一走走脫,南孫叫它,引人側目。

途人牽著條大丹狗,體積比奇勒堅大二十倍,南孫注意到它的主人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他站著不走,白衣藍布褲球鞋,小徑左右兩邊恰是櫻花樹,剛下過雨,粉紅色花瓣迎風紛紛飄下,落在他頭上肩上腳下。

南孫肯定他在等她同他打招呼。

她也心念一動,但想到家中的章安仁,按捺下來。

此情此景,卻使她永誌不忘。

他等了一刻,與大丹狗走了。

阿姨在長凳坐下,說;“可以與他打一個招呼。”

南孫低頭訕笑。

“原來骨子裏畏羞?”

“他太美了,令我自卑。”

阿姨便不再說什麼。

回程中,南孫忽然聞到麵包香,一陣茫然,身不由主地追隨香味而去,跟著憶起前塵往事,想到少女時代已逝去不返,不禁站在麵包店外發呆。

阿姨買了兩個剛出爐的麵包,笑說:“南孫,你仿佛滿懷心事。”

“真想留下來。”

“也好,我也想找個伴。”

“阿姨,照說你這樣的條件,若非太過挑剔,在外國找個人,實在不難。”

阿姨隻是笑。

晚上,她同南孫說:“略受挫折,不必氣餒,繼續鬥爭。”

南孫忍不住說:“阿姨,你記得我朋友朱鎖鎖?”

阿姨點點頭。

“一直我都以為隻要肯,每個女孩子都做得到,我錯了,每一行都有狀元,可惜到如今還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行。”

阿姨亦不語。

南孫沒想到這一住竟幾個星期。

小章打過電話來,簡單的問候,叫她玩開心點。

告別的時候,阿姨告訴南孫,隨時歡迎她。

南孫本來一到埠便要找鎖鎖,被好友捷足先登。

“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小謝公司等著用人,亂成一團,全靠你了。”

存心幫人,原不待人開口。

鎖鎖怕南孫多心,薪水出得並不比別家高,隻是附帶一個優厚條件,免費供應宿舍,設備俱全。

南孫這時候樂得搬出去。

向祖母道別,老人家正午睡,背著南孫,唔了一聲,算數。

貨真價實,她是蔣家生命之源,南孫體內遺傳了她不少因子細胞,但在這一刻,南孫隻想躲的遠遠。

掘一個洞,藏起來,勤力修煉,秘密練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非得像十七年蟬那樣,混著桂花香,大鳴大放,路人皆知。

南孫懷著這樣憤怒的心情離開。

鎖鎖親自來接她,坐一輛黑色林墾,司機及女傭幫南孫接過簡單行李。

她們兩人坐在後座。

一到玻璃把前後座隔開,下人聽不到她們的談話,鎖鎖嚴肅地說:“這份工作,是真的要做的。”

南孫咬咬牙,“我知道。”

鎖鎖滿意地點頭,“你勢必要為我爭口氣,做到收支平衡。”

她仿佛有點倦,笑著伸個懶腰。

南孫注意到,“你……”

鎖鎖點點頭,“三個月了。”

南孫一時沒想到,隻是怔怔的,沒作出適當反應。

“你快做阿姨了。”

南孫把手伸過去,放在鎖鎖的小腹上,沒想到有這一天,有一刹那的激動。

情緒要國是來分鍾才平複下來。

她問:“謝家會很高興吧?”

“才不,謝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孫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這一名。”

南孫說:“那隻有好,那就生個女兒,陪伴阿姨。”

“你也快結婚了,到時會有自己的孩子。”

南孫一怔。

鎖鎖像是很知道她的事情,忙安慰;“小章的事業稍微安頓下來,你們就可以成家,幹他那行,極有出息,你大可放心。”

“你覺得嗎,我們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紀。”

鎖鎖笑,“有了。”

這一段日子,南孫與鎖鎖又恢複學生時期的親近。

她陪她看醫生,看著儀器屏幕上嬰兒第一張照片,腹中胚胎小小圓圓的腦袋蠕動使南孫緊張不堪,鎖鎖老取笑她誇張。

她把鎖鎖扶進扶出,勸她把香煙戒掉,監視她多吃蔬果,這孩子,仿佛兩人共有,鎖鎖不適,南孫坐立不安。

南孫也曾納罕,謝宏祖呢,為何他從不出現,為何鎖鎖獨擔大旗,隨後就覺得無所謂,第一,鎖鎖情緒並無不妥;第二,她們兩人把整件事控製的很好。

南孫主持間小小百貨代理行,根本不包括在謝氏船舶企業九間附屬公司及三間聯營公司之內。

南孫並沒有幻想過什麼,她明白所謂撥一間公司給謝宏祖打理其實是個幌子,不過,假如把代理行做好,生活費是不愁的。

接著幾個月,南孫完全忘記她念的是英國文學。

她與公司的三個職員日以繼夜做著極之瑣碎繁重的功夫,往往自上午九點開始,晚上九點止。

連鎖鎖都說:“南孫,賣力夠了,不要賣命。”

公司裏連會計都沒有,交給外頭可靠的熟人做,南孫事事親力親為,唯一的享受是回家浸熱水泡泡浴,以及把一頭長發洗得漆黑鋥亮。

可喜的是同事間相處不錯,隻有工作壓力,沒有人事糾紛。

謝氏名下有九艘油輪,二十二艘改裝貨輪,總載重量二百五十萬噸,船上日常用品,皆交由南孫代辦,伊立定心思不收回傭,即使是一個仙。

南孫沒有告訴小章,她的老板是朱鎖鎖。

章安仁老覺得南孫和這一類型的女子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一陣子,他們見麵次數越來越疏,聚腳點通常是南孫寓所,幸虧有這樣一個地方,否則小章更提不起勁,一上來他通常喝啤酒,看電視新聞,也沒有多大胃口吃飯,就在沙發上盹著。

他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

南孫覺得他們仿佛是對結了婚十二年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章安仁灰頭灰臉到來,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氣,也不說話,隻是灌啤酒。

南孫不去理睬他,隻顧看衛星傳真新聞片斷。

跟全市市民一樣,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會堂時在階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孫的反應可能比一般人略為驚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電視重播慢鏡頭,他問:“怎麼一回事?”

南孫笑說:“不該穿高跟鞋,這半年來,我發覺隻有球鞋最安全舒適。”

章安仁問:“我們倆怎麼了,最近像沒話可說。”

“苦苦創業,說什麼呢?”

“好久沒細細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皺紋都爬出來,不看也罷。”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孫笑,用遙控器關了電視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