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蘇城粉牆黛瓦,綠影盤梭,是天堂一般的地方,那城裏又有大小街肆星羅棋布,小橋流水密得像網一般。漁夫販客駕著龍船小舟或是機械帆船,在那中間自由穿行,到夜間看到穿著低胸紗衣露出雪白胸脯、翹著光滑白腿的女子坐在亮著紅燈的玻璃房,也不討價還價就進去宿一夜。第二天一早結賬走人,押著絲綢刺繡,駛過蘇州河畔,經過寒山寺旁,再過楓橋,就駛向太湖了,滿載太湖三白,陽澄湖大閘蟹,木瀆巨蚌,穿過狹小密集的支流通入長江,全國就有來自姑蘇的絲綢和水貨了。
姑蘇風月魚子先聞,但是那溫柔最繁盛處,不是虎丘滄浪人們口中翻滑熟透之地,而是那名氣稍小卻別有洞天頭枕鄧蔚山腳踏千裏太湖的香雪海!香雪海由來已久,不過也是借梅花之名,附庸這風雅罷了,實不過一個花園而已!香雪海初時也隻有梅花,後遍植百花以悅遊人之目,權為收門票之用,所以四季都有花可看了!那周圍廣建會所遊廊,雖遠離市區,卻最是流鶯遊妓薈萃之所。
那時吳言還小,正是十八歲的年紀,剛剛從金陵來到姑蘇上大學。他的父親那時在姑蘇上班,卻還沒等到吳言來姑蘇,調到揚城去了。
吳言從小有一種本事,這種本事說來荒誕稀奇,但也頗有意思!
這段故事還得從他小學說起,那是一個臨近新春的寒冷的冬天清晨,新雪剛過,空氣中散發著誘人的寧謐,吳言一大早起床,推開木邊的玻璃窗,放眼遠眺,院裏的牆被昨夜的大雪壓塌了一大塊,樓下的小花壇垃圾房都被覆地白白的,好一場大雪!吃過早飯,他和鄰裏幾個小孩去學校討期末考試通知單,小孩子家心性,一路上雪仗打得汗流浹背!
那天也真怪異,先是在離家不遠的南極閣公園的竹林下見到一隻毛色雪白脖頸尾巴湛黑的丹頂鶴,那隻丹頂鶴掂著腳尖漫步在雪地裏的優美姿態讓他想起了安徽老家奶奶家裏養的那隻羽翼豐滿常要啄他的白鵝。但分明又多了些什麼,吳言說不出,他看著這鶴一步一步在雪地裏跳躍著,像是在鋼琴上演奏一首世界名曲,心裏升起莫名的感動。不禁想到如果逮到這隻鶴送給隔壁班的阿翠,那麼阿翠肯定會原諒昨天晚上由於看灌籃高手而沒給她打電話的罪過。隻是這鶴看到有人來,撲哧一下飛走了,於是全城的人都看到了這隻鶴,紛紛表示,如此毛色純淨、姿態翩躚的白鶴已經不多見了,並抱怨動物園早該好好整頓,上次跑出來的一隻美洲豹就鬧得全城不得安寧。
然後看到一個小孩在雪地上哭,卻無大人在身旁,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吳言走到邊上時,那小孩卻像衝了氣一樣,跑得無影無蹤,把他和他的小夥伴唬得麵無血色!
然後看人在一個大桶裏販賣娃娃魚,那娃娃魚長得又大又醜,但聽人說它叫起來像小孩子的哭聲,他和小夥伴們拿起石子拚命砸那魚,想驗證一下傳說的真假,可那魚就像吃了閉嘴藥一樣,就是不叫,惹得他們掃興極了,沒等販魚人趕,他們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取完通知單,劉老師叫住吳言,留下來藤抄成績單,因此就耽擱了一下,到午飯時候才動身離開教室。走到屋外,隻見滿目琉璃,煞是漂亮。他們學校以前是金陵的一個王府,自然雕梁畫棟、亭宇樓閣,最美的是學校的食堂,高高翹起的屋簷,雕著怪獸的屋脊,正廳旁的兩座耳房就像美女戴的精致的耳墜。那食堂雖名食堂,卻並不對外開火,隻是不時會有一群西裝革履或著夾克衫的人會擠進去吃飯。每當裏麵傳來噴炒煎炸、嬉笑怒罵的聲音,吳言就能想象到裏麵滿麵紅光、觥籌交錯的熱鬧場景了,自己仿佛也被熏醉了,放學的步調也變得慢了。食堂不僅屋宇雅致,風景更是絕佳,旁邊有一座花園叫先暢園,那花園看起來真是漫無邊際,不僅層層疊疊的假山回環往複,更有那四季不絕的鮮花姹紫嫣紅,就不用說隨處可見的各種盆景石雕了。漫步園中,如臨仙境一般,讓人心曠神怡,百般歡暢。
那天吳言從劉老師辦公室出來,經過花園,隻見春藤綻雪,槐樹、桂樹銀裝素裹,廊亭披上厚厚的白色絨衣。吳言想看看樹下回廊上的鳥窩裏的蛋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就輕輕的撥開廊下的藤蔓,不經意間碰落回廊上枝影橫斜的梅花上的雪,伴隨著一陣香氣,頸窩裏一陣冰涼,不禁打了個哆嗦!也真是奇事一樁,身後一串銀鈴般的聲音悉悉簌簌傳來:
“這樣的大雪已經幾十年沒有過了吧。你我姊妹幾人,什麼沒見過,孔子周遊列國,莊生神遊北冥,屈原投江,司馬遷藏書名山,曹孟德橫槊賦詩,阮籍窮途痛哭,陶侃賞菊南山,李杜青天落木,蘇子泛舟赤壁,關漢卿六月飄雪,曹雪芹一抔熱淚;再有那秦皇統一六國,漢武雄震天下,三國周郎赤壁,想當年我們還跟小喬引為知己,賞梅吟詩,也是在這樣的冬雪天氣,後來的楊堅一統天下,到了李世民,我們跟長孫皇後不也結拜為姊妹了麼。到趙匡胤,一地白光,青龍白虎,又有多少風流,你我不也見過李易安西風黃花嗎。想這樣的光景真是快活。在人世經曆的這幾世幾劫,也是見過地多了,又逢西學東漸,學得外國體統學製,你我才能在這雪下小酌。今日又欣逢大雪,何不話雪賞梅,閑評人間傳奇,不是一件妙事嗎!”
這聲音很是獨特,吳言聽得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般,又好像在病中聽到的母親酥酥甜甜的安慰話語,似遠而近,朦朧得如在夢裏,自己的每一顆毛孔像被熨過一般,暢快地不得了,吳言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但分明又是那樣真切。
他轉過身,曲曲折折的回廊盡頭的小亭下,一層霧氣籠罩,隻見四位妙齡女郎圍坐在石桌邊,裝扮氣度,與世殊異,風流婉轉,令人酥倒。那四位皆是唐人打扮,香肩微露,隻是頭上分別插著扇麵一樣黃紅綠白四色梅花,身上也是四色長裙,那衣料閃光處透著潤澤,也是點綴著四色花朵,看去比蘇繡還好上幾分。細看這幾位容貌,自然是極好,五官秀麗之外,那神態中的清新更讓人見而忘俗。四人胸前桌上擺著茶具,皆是精繪細瓷,金銀嫩玉鑲邊,而那茶具所盛果物也是龍饌鳳膳,不可方物,茶杯騰騰冒著熱氣,吳言這一聞不禁絕倒,比家裏所飲大佛龍井馥鬱百倍,心裏暗暗讚歎。這時一著黃衣的女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