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鄢梅小姐(五)(1 / 3)

時令要到中秋,暑熱漸漸退卻了,掛在樹梢邊驚擾了一夏天春夢的蟬聲在用盡最後一絲餘勇後漸漸隱匿起來了,躲在草叢裏的蟈蟈卻像接了棒一樣趁著涼爽的秋風窸窸窣窣聒噪起來,那也是一種此起彼伏的思念吧。

夜幕降臨,姑蘇大學校園最東端的女生宿舍悅鑫閣燈火輝煌,剖麵圖呈回字型的廊道最裏麵的7301宿舍接近陽台靠左的一張電腦床上已掛起了一頂綴著比卡丘形象的粉色蚊帳,一個大字型已經擺在那張小床上了,此時它的主人已傳來輕輕的鼾聲,顯然已經進入了夢鄉,如果不是隔壁一襲素帳下罩著的一盞孤燈還泛著微微閃爍的光芒,以及發散的球狀中心傳來的沙沙的紙張翻動的聲音,還真讓人覺得有點憂傷的孤單呢。此刻素帳的主人看著旁邊的室友不安分的模樣,想起白天在香雪海的可笑遭遇,不禁莞爾。又沉浸在高中同學廉波寄來的信裏麵,那薄薄的幾張紙片像燙在油鍋裏的魷魚,已悄然翻了卷兒。她一邊溫習著廉波的信,一邊揣摩著信裏麵的弦外之音,腦補出一段又一段生動的畫麵,廉波整個人都活脫脫地跳到眼前了。這廉波不僅是她高中同學,更是她小學初中的同桌,高考後誌願沒填好,正在家鄉複讀呢。

“鄢梅,展信佳!

這是第一次給你寫信,還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好。想必在大學裏一切還過得順利吧,我現在在這邊雖說熬日子,但也過得去!

昨天突然想起小學和初中的事情來,一時無法自抑,竟動手給你寫起信來。但信裏也說不清,改日見麵細說才好。

索性隨意一點,筆到哪裏,就寫到哪裏吧。”

鄢梅看到這裏,大感深意,不禁又浮想翩翩起來。她記得上初中時學校離家很遠,平時住校,周末大家都騎自行車回家,她沒有自行車,有時跟同學走一段,有時候自己一人走,遠遠地看到廉波和幾個調皮的男生賽車,那車騎得嗚嗚地像箭一樣飛出去了,幾個女生大呼小叫地在後麵緊追慢趕,她心裏突突地跳,真為他捏了一把汗,那路上有一座窄地人走上去兩腳都發顫的水泥橋,他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怎麼了得。然而往往無事,他有時碰到她,“放學我也不敢叫你,知道你想得多,這裏人少,我載你一段。”態度溫和地不象樣子,和他賽車時簡直判若兩人,她卻不幹了,這怎麼可以,被人家看見閑話說得多難聽啊,她才不要像粘在他後麵的鶯鶯燕燕那樣輕薄呢,“真封建”,伴隨著一串悅耳的鈴聲,廉波腳一點地一溜煙地飛走了,留下鄢梅耳邊不絕的腳踏子蹬踏的回響。

中考放榜,當大伯把鄢梅考上浮山中學的消息散播在鄉村小路上時,另一個消息也同時傳來,小時候諢名“懶杆子”的村支部書記廉斯唯一的兒子廉波也考上了縣裏的最好高中,這兩個消息彌漫在八月濕熱的天空,在村裏每個角落都傳播開了。那時鄢梅正捋著濕淋淋的稻鋪往轟鳴的脫粒機上送呢,她看見了車前子草和稗子在轉筒上被削成一片片碎屑,幻想著那可能是另外一種煙花的綻放吧。說實在的,她高興壞了,高興的不僅是廉波和她考進了同樣的學校,實在是那所學校的名氣如此如雷貫耳,縣裏的學子哪個不夢寐以求呢。這座坐落在皖省五大名山之一浮山腳底下的農村中學,教學質量之高,連市裏的一中也要讓它三分。鄉間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浮山浮山,大學到家。”不要說本縣學子,就是那市裏和省城學子也慕名而來。當第一次透過雕著竹葉的廊牆鏤窗往校園內看時,那滿目的古樹卸下的蔥蘢揮發著迷離,氤氳著一種振得她耳暈目眩的前生今世的恍惚,恍惚地讓她站立不穩。當她走在巨大樟樹落下的樹葉鋪成的林間小道,聽到腳下發出的吱吱溜溜的聲響時,好像被抽空了一樣,莫名的空靈和禪意讓她迅速飛升起來,又瞬間墜落下來,正在不上不下時看到校園裏發際線高得離譜的老師,這才讓她有了一種回到現實的真切感,她那麼努力,那麼克忍,那麼自製,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過上美好的生活嗎,至於什麼是美好的生活,她還沒想清楚,她隻是在心中默默地畫了一幅畫,那裏有山,有流水,有花,也有草,當然還有他,隻是這幅畫現在還沒有顏色,那顏料倉庫由於久未啟封,鑰匙已經散落了一地,埋沒在慌亂的牆邊的角落裏,有的已經覆上了塵土,有的已經鏽跡斑斑,她根本分不清哪把鑰匙可以打開哪扇門了啊,慌亂中她隻能細細辨析牆上的文字,終於在模糊的字跡中看到兩個大字---大學,唯有考上好的大學,她才可能找到那把開啟顏料倉庫的總鑰匙,才能把這幅畫生動地作下去啊,才能過上美好的生活,但現在一切為時尚早!

他們不在一個班,一個在東邊的逸夫樓,一個在西邊的明德樓,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剛開學時,廉波還聚集了幾個初中同學在晚自習前聊天,有的同學想家想得流淚,鄢梅看著心裏挺不是滋味的,後來這樣的聚會漸漸也就鬆懈了,她當然也不會刻意找他,幾個月不見一次都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