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
我媽問,就這事兒?
我說,對,就這事兒。
就這破事兒,還真不是什麼大事兒——那她剛才幹嘛半分鍾沒說話?
她又頓了頓,說,沒什麼別的事兒就掛了吧。我說,哦。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覺得她是在裝瀟灑,嘴硬。
但是現在我不確定。也許她真的根本就不在乎,我已經不敢說我懂她,就像我不敢說我懂我爸。
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和毛利蘭特別像。我爸媽和她爸媽一樣,雖然離異,可是七年了都沒有再婚,我爸就像毛利小五郎喜歡妃英裏一樣舍不得我媽離開,而且是那種全世界都看得出來的那種。而我媽,也真的像妃英裏一樣,優秀,美麗,嘴硬,剛強,但是時不時還想得起來關心我爸的動向。
所以我也一直誤以為,他們總有一天要像動畫片上一樣,重新在一起。
為什麼分開呢?我爸那種笑眯眯的乖乖寶,當初是怎麼頂撞我爺爺奶奶,即使被掃地出門還是大操大辦娶我媽媽的?我媽身高隻有一米六,我兩三歲時候我爸得肺結核,她又是怎麼把獨自一個人煤氣罐運下樓還說沒事沒事的?
我一直覺得,即使沒能阻止他們離婚,但是至少現在,一切都在我的努力下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成績出來那天,我們三口人一起在香格裏拉旋轉餐廳吃的晚飯慶祝,我覺得他倆相處的挺好的呀。
直到入學前半個月,我爸才在晚飯後和著新聞聯播的片頭曲說,耿耿啊,你考上振華,我就徹底放心了。
我當時正在切蘋果,反問,放心什麼?
他老半天沒說話。我終於放下刀回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
“下個禮拜天,我領你去見一個阿姨。”
那時候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光屁股帶翅膀的小天使,左右開弓抽我耳光,邊抽邊喊,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你他媽給我醒醒吧!
然後我低下頭繼續切蘋果,而且很鎮定,沒有切到手指頭,和電視中演的一點都不一樣。
我說,“好。”
其實真的很想問,爸,這是不是你最後的激將法?
No.9
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麵一直在模擬幻想著自己是如何砸場子的。
反正我因為考振華已經背上了閻王爺的貸款,我怕什麼啊,撒潑,打滾,無理取鬧,悲憤大叫,離家出走……所有單親家庭的子女麵對父母再婚時候的反抗行為我都可以試一試,然後像那些給偶像亂點鴛鴦譜的fans一樣朝我爸媽大喊“求求你們了,在一起吧!”
我甚至沒感到悲傷或者委屈。因為這種腦內補完,我興奮得一夜沒睡,胸口波濤激蕩。
然而實際情況是,周日的中午飯在我老爸的好脾氣和我的軟性子共同作用下,吃得氣氛溫馨,其樂融融。
那個阿姨比我爸小8歲,長得並不漂亮,打扮卻很得體,聲音富有磁性,一看就是個教養良好脾氣溫順的女人。更重要的是,我爸在她麵前,像是換了一個人,大方,有霸氣,開朗快樂。
“耿耿,吃蝦。”她夾了一隻竹筒蝦,放到我碗裏。然後我爸也夾了一隻蝦,放進她兒子的碗裏。
7年前她丈夫出車禍去世,留下她一個人撫養四歲的兒子。醫院的工作又累又忙,她顧著兩頭,很辛苦。
我抬頭看坐在我對麵的小男孩。他叫張帆,今年五年級,長得白白淨淨的,安靜羞怯得像隻小貓。剛見麵的時候,紅著臉朝我鞠躬說,姐姐好。
他很喜歡竹筒蝦,卻看著他媽媽的行動,不敢自己夾。我把自己那隻也放到他碗裏,笑著說,姐姐不喜歡吃這種蝦,你幫姐姐吃一個好不好?
然後我爸和那個阿姨都如釋重負地笑了,好像得到了我的什麼重要首肯一樣。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有點悲壯。對,就是悲壯。
我爸喜歡她。又或者說,喜歡和她在一起時候的他自己,放鬆,愜意,像個當家做主的男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被指責為窩囊不上進。
於是我連最後一點幻想都失去了。這不是什麼激將法,因為他的心再也不為我媽激動了。可是他已經等過了,沒有義務再等下去。他也有權利幸福,隻是我一直誤以為他們都會把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
No.10
於是我終於肯正視現實了。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我爸媽的離婚不是鬧著玩兒的。
單親家庭的孩子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離開誰你都活得下去,因為大家的幸福,並不是綁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