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睜開眼睛。
盯著半開的窗戶看了許久,窗外的一顆芭蕉樹,葉子伸到窗邊三兩隻,房簷上的雨水“滴答滴答”打在上麵,葉子就一跳一跳舞動起來。
剛才她阿娘進來給她喂藥時,她問下雨了?
阿娘軟軟地笑了,說雨停都有半日了。聲音極其溫婉,她很喜歡。
她問阿娘她為何會躺在床上無法動彈?阿娘告訴她,她去上山采藥,路滑失足跌下山崖,摔斷了幾根骨頭,卻保住了命。
不過,她的頭也受了傷,她什麼也記不起來。
好在,她醒來後什麼都不認得,唯獨看到阿娘的第一眼就很親切,她到底是記住了自己的阿娘。
屋簷下有婦人在唱兒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隻饅頭一塊糕。
阿娘會看病,所以經常有附近生病的村民來她們的茅草屋找阿娘看病。阿娘在裏麵給人看病,外麵等待的人有時聊天,有時唱兒歌哄小孩,就在她隔壁房間的屋簷下。
所以,雖然她有時會覺得無聊,但大部分時間她是有事情可以做的。
看窗欞在地上的倒影從長到段,再從短到長;聽屋簷下那些伴著夜風的輕言碎語;聞新鮮的藥草晾曬到太陽下,揮發出的香氣。漸漸地,她竟然可以通過草藥的香氣猜出是什麼藥。
隻除了用腦袋去想,她嚐試過很多次,努力去想起過去的事情,可是就像那部分記憶被掏空了一樣,什麼也沒有。
後來,她索性不再去想了。也許,有一天它會自己回來。
三個月後,她終於能夠自己坐起來了。又三個月後,她可以披著鬥篷在院子裏看梅花了。
衣著簡樸婦人,布衣釵裙,麵色微黃,一雙秀麗的眼睛看著雪地裏的少女。紫紅色的半舊鬥篷,帽簷的一圈毛都快磨沒了。可披在她的身上,卻宛如一件富麗堂皇的霞帔,她的美麗讓這件衣服熠熠生輝,不,是讓周邊的一切。
仿佛天上的仙女走進黑白山水畫裏,凡她走過的地方,刹那間五彩斑斕起來。
一顆滾燙的熱淚從眼角流淌出來,婦人倚在門邊,喃喃說道:“若彤——”
“阿娘以後要一直給顔兒梳頭發。”銅鏡裏說話的的少女,三千發絲如瀑布一般傾瀉肩頭,膚色如凝脂,黛眉若遠山,星眸含秋水,皓齒含珠貝,一點櫻唇微微上翹,漾起粉頰上的兩個笑渦。
婦人倒是看癡了,手中的木梳半響沒有動彈。
“阿娘。”少女轉頭望向婦人,瞥見她眼眸裏滿是擔憂。少女漾在唇角的笑意淡淡隱去,黛眉輕蹙地問:“阿娘,你怎麼啦?”
婦人仔細端詳著眼前仰起的臉龐,兩隻已經有些粗糙的手掌輕輕拂過女兒的臉頰,眼神中憂愁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春水一樣,可以消融一切冰雪的脈脈溫情。
“青顔,阿娘給你講個故事吧。”少女一聽此話,杏眼彎成月牙兒,像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夫人一見她那頑皮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娓娓道來:“在遙遠的北方,有一座非常美麗的小城。城裏的天空瓦藍瓦藍,雲彩白的像綿羊的毛。因為小城的地勢高,站在地上掂掂腳,似乎都能夠到那些雪白的雲彩,所以人
們給這個小城起了個名字,叫‘連雲城’,意思就是和雲彩連接在一起的地方。城中住著一對小姐弟,姐姐活潑好動,弟弟文靜乖巧,姐弟二人相親相愛,他們的父母也很疼愛他們。一年過元宵節,姐姐帶著弟弟去鄉鄰的鎮子看花燈猜燈謎,他們玩的開心極了。他們還去看耍猴戲的,可能是猴戲太好看了,姐姐看的入了迷。等猴戲演完了,她才發現身邊的弟弟不知道去了哪裏。
姐姐嚇壞了,一邊哭著一邊喊著弟弟的名字,可是街上的人那麼多,那麼喧鬧,她的聲音根本聽不到。直到看燈會的人都走光了,她還在哭著找弟弟,弟弟不知道在哪裏。
姐姐不敢回家,就趴在路邊的草堆上睡著了。醒來後,卻發現那草堆原來是一輛拉草藥的車。送貨人半夜出發,沒有發現她在車上,把她給帶走了。
她本來想大聲喊回家,可一想弟弟被自己弄丟了,家她是不敢回了。幹脆就躲在車上,離開了家鄉。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再也沒有回過連雲城。”
婦人講到這裏,聲音哽咽,無法再繼續講下去。青顔漆黑的眼眸中泛起點點璀璨淚光,她小巧瑩白的鼻頭顫動了幾下,兩片長長的羽睫輕垂,奪眶而出的眼淚懸在翕動的羽睫上,像清晨草尖上晶瑩的露珠。“阿娘,”她把頭埋在了婦人的懷中,說道:“阿娘是想回連雲城了,對嗎?”
婦人把下巴擱在女兒的頭頂上,一邊輕輕拍著她纖薄的脊背,一邊說到:“前些日子,我托一個北邊販賣藥材的商販打聽我連雲城老家裏還有沒有人,他昨天回來了。原來我那弟弟找不到我,就自己摸回了家,竟然沒丟。隻是我走後,我的母親一病不起,後來父親也生了病,纏綿病榻多年,一前一後都去了。可憐了我那弟弟,年紀小小就擔起了家庭的擔子,那些年一定過得極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