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前者是手工製作,匠心獨運,簡直象征著一個閑情逸致的時代;後者則是機器大批量生產,揮撣不掉工業社會的氣息。當我逛街時猛抬頭目睹到一株插滿通紅的冰糖葫蘆的金黃稻草紮成的靶子,怎麼能夠回避它周身洋溢的詩意呢―在蒼茫塵世之中,這簡直是一件藝術品呀!甚至誇張地認為:連看它一眼也應該交費的。我還有眼福觀望過攤販現場製作冰糖葫蘆的:在爐火上支一口小鐵鍋,熬好嗞嗞冒泡的糖稀,拿山楂串蜻蜓點水地一蘸,就手腳麻利地插在草靶上了―風一吹它就冷卻了,搖搖欲墜地誘惑著過往行人……冰糖葫蘆不僅滿足了我的口福,攤販們(簡直是藝人)的手藝也使人大飽眼福。有一枝審美意義上的冰糖葫蘆,在我想象中插上北京的城頭,作為一座偉大的城市平民化的吉祥物。北京城裏的冰糖葫蘆喲,遍布街頭巷尾,我抬頭低頭都能看見你。
關於人類的飲食,我以為可如此做性質上的劃分:第一種是求飽(滿足“胃”覺),第二種是求美(滿足味覺),第三種建立在前兩者的基礎上,還兼顧到精神的愉悅―或曰還追求某種娛樂性(譬如瓜子之類零食)。這該算飲食文化形而上的躍進吧?冰糖葫蘆毫無疑問屬於第三種。最初我把它視若兒童食品,後來發現在北京不論男女老少都很偏愛它―它是可以邊走邊吃的零食,手持一根色澤誘人的冰糖葫蘆(像裝飾品)逛街,頗有種走馬觀花的陶醉感。它是典型的大街上的零食,與之相近似的還有烤羊肉串之類―總之帶有休閑或恬適的意味。我們和平時期的城市風景怎能缺乏這些點綴品呢?
北京城裏的冰糖葫蘆喲,像歲月的接力棒,就這樣在一代又一代的市民們手上傳遞。正如今天晚上,它又從林語堂的筆下傳到了我的手上―在50年之後,我要給北京的冰糖葫蘆重新寫一篇文章……同時借這篇文章,向所有代表北京傳統的風味小吃致意。這也是一個外鄉人對一座城市的致意。
尋找北京菜
很難吃到正宗的北京菜了。甚至北京菜這個概念都很模糊。能夠被人們想起的也隻有滿漢全席之類了―但那畢竟是舊時代的北京菜,對於今天而言接近於傳奇。據說王公卿相大宴賓客,滿漢全席包羅萬象,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堪稱最隆重豪華的禮遇。而乾隆皇帝下江南,一套完整的滿漢全席包括三百種菜肴,縱然大多數都淺嚐輒止,也足足吃了三天。僅僅如此想象一番,也會把人給噎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天物啊!滿漢全席過於宮廷化了。我一直在想,平民化的北京菜該是什麼滋味?或者說:那時候的百姓人家在吃些什麼?估計也不會是醃菜窩頭炸醬麵吧。
我移居北京多年,對北京菜依然一知半解,不能說不是一種遺憾。這些年來,川菜、粵菜、齊魯菜、東北菜都分別紅火過,最近又有上海本幫菜遠道而來,令人刮目相看,但怪哉,即使遊走在北京街頭,也很難找到一兩家以老北京菜自我標榜的餐館。這是否應驗了遠香近臭的道理?或者是我孤陋寡聞?
有一次開會,京都報人何東發言,天馬行空地由辦雜誌說到了開餐館,都在於“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樣才有回頭客。他舉了個例子:美術館對麵的胡同裏有家專門賣北京菜的悅賓菜館,門麵樸素簡陋,但菜做得實在地道,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北京的許多大款不愛去五星級飯店了(那裏麵的菜過於程式化),反而大老遠開車去投奔“悅賓”,所以那裏總是座無虛席―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名牌”……
那次會議討論的什麼,我全忘掉了。唯獨記住了何東的一席話。尤其記住了“座無虛席”這個詞―該算是對一家餐館最好也是最有說服力的形容了。
恰好數日後有朋友來訪,我驀然想到被何東津津樂道的“悅賓”。我的住所離美術館隻有半站路,便邀朋友步行前往。臨街的胡同口掛有一幅燈牌,隻簡單地寫有“悅賓”兩字(就像真正的大明星的名片,不需要附注任何頭銜)。拐進去幾十步,才看見一幢低矮的平房餐館,如不留神,簡直與老北京民居無異。推開門才發現熱鬧非凡:狹小的空間密密匝匝地擺滿餐桌,又坐滿食客,沒有單間,沒有雅座,就這麼直統統的一間大房子,牆上甚至連任何裝飾物(譬如年畫)都沒有;廚房什麼的在後院。老板親自坐在牆腳擺涼菜的玻璃櫃台後麵,笑眯眯地記帳、抽煙,看大夥吃飯,局外人一樣超脫。
我們是在過道上站著等別人退席才人座的。服務員遞過菜譜,我讀了一遍,相當一部分菜名很陌生。據服務員介紹這大多是該店的特色菜,手藝不外傳,在其他店裏吃不到的。我挑生僻的點了四菜一湯。那頓飯把我吃的,無話可說了。
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在“悅賓”就餐的食譜,以及當時的口味。不妨簡單描述一下。五絲桶,用肉絲、粉絲、蔥絲等做餡,裹上雞蛋皮成桶狀,油煎得香脆焦熟,蘸甜麵醬,挾小蔥,包進巴掌大的薄餅裏食用(類似於烤鴨的吃法)。扒白菜,將大白菜心切成條狀,加油麵筋燴製,極其爽朗。鍋燒鴨,不知道怎麼做的,我隻能顧名思義,這道菜別有一番滋味,隻可意會,無以言傳。唯獨那道湯較平常:冬瓜丸子砂鍋,但肉丸子細膩得簡直人口即化,在舌頭上還沒來得及打個滾呢。
“悅賓”的功夫由此可見一斑,在“悅賓”吃飯不在乎形式,重在內容。老板和服務員話都不多,廚師更是永遠躲在灶房裏(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模樣),完全靠端上來的一道道菜說服你。生意如此之好的餐館,卻連個像樣的洗手間都沒有,角落有一個帶洗臉盆的自來水龍頭,牆釘上掛兩塊漂白的毛巾,我甚至注意到皂盒裏擱的不是香皂,而是普通老百姓洗衣服的那種黃肥皂。這是個最好的例子。雖屬細節,卻意味深長。聽說老板的祖輩解放前就是開菜館的,隱秘地傳下不少絕活;和老板套話,他對此總是守口如瓶。雖然每天都食客盈門,老板的表情一向很平靜,從未得意洋洋。他隻覺得自己是開菜館的。縱然名聲在外,並沒有什麼趁勢將菜館擴建的打算。開這麼一間煙熏火燎的小鋪子,他已經很滿足。
在這麼一間煙熏火燎的小鋪子裏,不乏西裝革履、腰纏萬貴的客人。我經常還碰見幾位金發碧眼的老外(估計剛從美術館看完畫出來)。他們也有緣品嚐到正宗的北京菜,品嚐到老北京的滋味。我和“悅賓”同樣是有緣分的:它畢竟離我的住所隻有半站路,步行十分鍾就可一飽口福。每有朋友來訪,我習慣了領他們見識“悅賓”,同時不厭其煩地把何東的話重複一遍。不像是去吃飯,倒像參觀什麼名勝。“悅賓”也怪,門上用紅漆寫著打佯時間:每晚八點。我有幾次去得稍晚點,老板總一臉歉意地說“已封火了”。一開始我沒注意,後來才明白過來:北京土話的所謂“封火”就是封爐子,封了爐子自然無法再炒菜了。我這才知道“悅賓”炒菜不是用煤氣罐,而是用燒煤餅的灶或燒蜂窩煤的爐子。社會已發展到甚至連家庭都普遍使用煤氣的地步,“悅賓”作為一家餐館卻堅持燒煤爐.是否太落後於時代了?
或許這正是“悅賓”的魅力之所在:故意比時代慢半個節拍。或許,正宗的老北京菜就是要在煤爐上燒,才能獲得那最地道的滋味(無論對於廚師抑或食客而言)。正如茶道最講究的除了茶葉之外就是水,曆代《茶經》裏都注明泉水最佳,井水次之,萬不得已才用江河水(更別提現代工業社會漂白粉味的自來水了)。甚至還有以陶缽承接從天而降的雨水雪水抑或芭蕉葉上凝聚的點滴露水在紅泥小火爐上烹煮沏茶的癡迷者。這是否和“悅賓”堅持用煤爐炒菜屬於同樣的情況?
當然,或許這一切,都僅僅出於某種心理感覺,或心理作用。
每次走出“悅賓”,我總想寫一篇文章,但遲遲未動筆:怕被誤解為替人做廣告。實際上我在“悅賓”未像孔乙己那樣賒過賬,並不欠老板的人情。更為猶豫的原因是能否把這篇文章寫好,否則太辜負這家平民餐館裏令人念念不忘的老北京菜的滋味了。本文裏的溢美之辭,完全因為美食引起。“悅賓”因為有美食才有美談。
天安門傳
這是一部拚貼式的書。每一篇文章都是打在記憶中的一塊補丁。我在不同的時間段落裏寫下它們。它們彙集到一起的主要理由,隻是因為它們產生於同樣的地點:北京,並且在這同樣的背景烘托下呈現出情緒上的差別。
我的筆下有一個情緒化的北京。很長時間了,它像風中的燭焰一樣與我共呼吸。它不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種生活、一種感性的存在。這是一件我以流浪的方式收藏的百衲衣,忠實記載著青春歲月的抗爭與追逐、忍耐與尊嚴乃至疼痛與傷口,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構成一位年輕的詩人與一座古老的城市強烈的對比。在那被風雨剝蝕的舉世聞名的城牆麵前,這些稚嫩的文章―我所謂個人記憶中的補丁,新鮮得就像嬰兒身上的胎記。但這已經足夠了,足夠用來證明對一座城市的私人感情,以補充對這座城市的公共認識。北京這個地名,給我提供了聯綴、縫補這些精神領域的落葉的線索與脈絡——甚至還額外提供了某種神秘的力量。
20世紀上半葉,林語堂、梁實秋、周作人、鬱達夫等都曾經描述過北京的風土人情,尤其老舍的小說,堪稱是對北京平民生活所進行的“紀實的虛構、虛構的紀實”。建國之後,由於政治的影響,對作為首都的北京的文學描寫卻一度陷於概念化的誤區,對北京的吟詠也千篇一律是讚美詩的體製,洋溢著漢賦的風采。從那個時代的歌曲中可見一斑:《我愛北京天安門》、《北京有個金太陽》、《北京的金山上》……最平民化的也是《挑擔茶葉上北京》。北京的文化膚色,是以金色與紅色為基調的。北京是思想高度、公眾意識、集體力量的象征,似乎限製或拒絕了私人化的感情色彩―即使是對北京的歌頌,也必須具有人民性或代表性。無論誰說起北京,首先想到的都是懸掛有領袖畫像的天安門―它印在小學課本的第一頁, 日夜浮現在億萬群眾的腦海裏。天安門是北京光榮的麵孔,它金光四射的形象已構成北京的化身、祖國的化身。天安門的光芒覆蓋了整個北京,這是一座沒有陰影的城市。作為一位遲到的寫生者,依靠在廣場的漢白玉欄杆上,隔著金水橋、隔著長安街與這既載人史冊裏、又活在現實中的天安門城樓遙遙相望,我簡直不敢輕易地打開畫夾―即使我手握著彩虹,也會慚愧於自身筆法的蒼白……
過去對北京的重複讚美,無疑對我今天的寫作造成了難度―如果我期望提供一份極其個性化的文本的話。寫到這兒的時候,我剛剛在古老的北京城裏,過了自己的30歲生日,就當是一份送給自己的禮物吧,菲薄而又厚重。一個人在一座城市的成長史(抑或一位青年和一座古城的關係),隻能算這座城市積累的厚厚的一疊發黃的剪報中最新鮮的一頁,那就讓我給這座古老的城市寫一部年輕的書吧,這種鮮明的對比恰恰給我帶來了勇氣。這會是怎樣的書呢?私人照相冊?歲月畫廊?拆散的筆記簿?經過剪輯的錄音?行吟詩人的錦囊?被淚水打濕、在同誌中傳閱的手抄本?但可以肯定它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城市史詩,不是考古學家的備忘錄,我希望它是一部抒情之書,而非理智之書。
雖然近半個世紀裏很少有作家從私人感情的角度來描寫北京,但30年前,詩人食指勇敢地創作了一首未公開發表、但在知識青年群落中廣泛流傳的短詩―《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記錄上山下鄉離開北京時的內心感受。“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一片手的海洋翻動;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這是,我的北京,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它凝聚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北京時間、北京的時間概念―這是火車出站的時刻,這是人生軌道扭轉的時刻,這也是詩歌誕生的時刻。從此在我心目中,四點零八分的北京,是屬於詩人的,屬於繆斯的。這是一個永恒的瞬間,應該載入當代中國的詩歌史。也許這一時刻並未發生什麼轟轟烈烈的曆史事件,但充滿曆史感。北京的曆史需要以年代抑或朝代來計算,但詩人心目中的北京時間則精確到小時抑或分鍾―這印證了我所說的舉重若輕、化永恒為瞬間的藝術功能。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思考城市與詩歌的關係。有一次詩人伊沙走出崇文門地鐵站,驀然看見歐式風格的崇文門飯店(解放前稱哈德門飯店),伊沙說他想起一種叫哈德門的老牌香煙,我則想起海子的一首名詩《姐姐》,並半開玩笑地將其結尾“今夜我在德令哈”改為“今夜我在哈德門,今夜我不想人類,我隻想你”。或許在我閱讀北京、描寫北京的過程中,也刻意追求這種戲劇性修改的效果―它不亞於一次再創作。這同樣類似於補丁的效果,給城市的曆史麵貌(如同陳舊的布料)拚貼上一塊塊新鮮的補丁:城市本身就是一件百衲衣,舊的建築頹敗了,新的建築又崛起了;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產生了。
所以我麵對北京被前人歌詠過無數遍的名勝古跡、風情景物,仍然有那麼多新的感受,有那麼多新的感受要傾訴。瓶子是舊的,酒卻是新的。衣服是舊的,補丁卻是新的―它們增加著,擴張著,延續著,努力刷新這件舊衣給觀眾的印象。這已是一件不斷蛻變著的新衣,一件夢的衣裳。我剪輯著城市的曆史與現實,獲得反對或互補的效果―哪怕我的筆法無法解構其靈魂。我相信這斑駁的圖案是無法模仿的,卻又是可以辨認的。
我試圖自己動手給這部城市之書設計封麵,腦海裏首先浮現的總是天安門的形象。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天安門都是北京當之無愧的封麵―全世界都熟悉這北京的麵孔,中國的麵孔―古老與智慧的象征。它籠罩著東方文明的光輝。這是一道麵對現實敞開的曆史之門,又是一道麵對曆史敞開的現實之門―我在這時間的門檻上徘徊著、沉吟著,甚至無法肯定自己的身份:是作為朝拜者呢,還是作為守望者?全中國人都會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它以兒歌的旋律,啟蒙了幾代人的童年與青春,天安門是億萬國人愛的核心。我對北京的感情,永遠帶有童貞的性質。以詩人的童心來歌頌一座古城。為天安門寫詩,為天安門寫傳―是我至今所做過的一個最大的夢。也許我不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但我做過一個偉大的夢。在城市的影子裏,我活得很真實。
北京,我在方格稿紙上首先虔敬地寫下這個地名,就像供奉心目中的一尊神―這是一座我熱愛的東方化的都市,它在人文地理方麵所具備的特征契合了我性格中莊嚴肅穆的屬於信仰的部分。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上,齒輪與麥穗環抱著天安門,天安門上空是五顆星星―所以我有理由一再重複:天安門是北京的麵孔,更是中國的麵孔。這是我們每個中國人再熟悉不過的圖案了―我們在國徽的照耀下安居樂業。上海詩人默默寫過一首《國徽上》:“我們在國徽上收獲民族迷人的性格,汗淋淋的國歌響徹雲霄……”他渴望在國徽上的天安門前種植一個浪漫的約會。國徽上的圖案或許是最袖珍的藝術品了。但其發行量卻是最大的―各種麵值的人民幣上都印刷有它的形象。我尤其喜愛硬幣背麵陳列的國徽圖案,凹凸有致,耐人揣摩―這是被多少億人親手撫摸、用汗水擦拭過的天安門啊!我甚至覺得:最微型的浮雕,通常體現在一個國家的硬幣上―這是連窮人都能夠隨身攜帶的麵值最小的藝術品。無論在曆史抑或現實中,天安門既是屬於偉人,屬於英雄的,又是屬於平民的。平民化的天安門形象,同樣在民間、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廣泛流傳―天安門的形象拉近了與群眾的距離,反而被放大了。天安門與每個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及其命運息息相關。這是它無微不至的溫柔與力量。甚至使清貧的人也會覺得富有呀。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完整的天安門,並且在它的凝視中勞動與消費、創造與收獲―這是天安門賦予的平等的權利。自1949年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天安門的形象便被移植在新中國的國徽上,迄今已整整半個世紀了。這是天安門所反映的離我們最近的一段曆史,也是它最引以為驕傲的一段曆史―在此之前它還承載過更多的滄桑與榮辱,它的存在就是一部用血淚書寫的民族傳記。哦,天安門―中國的一麵鏡子!
這麵鏡子是包羅萬象的,它接納崇高,又不拒絕平凡;接納榮譽,又不拒絕樸素;接納巨人,又不拒絕平民……每位中國人都能從中透視出跟整個民族共同經曆的歲月裏自己的往事。我創作這部書的過程,無疑也是一次給這座城市―包括給自身照鏡子的機遇。我不能說沒有這樣的夢想:渴望借助這麵博大的鏡子,照得見自己投奔北京後的生存狀態與情感軌跡。渴望能從鏡麵裏映射的茫茫人海,捕捉到一絲屬於自己的影子……有記憶作為證明。有文字作為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