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將軍說,這裏開發成旅遊區後,對宣傳我們的治沙成果確實很好。這裏是人地關係最和諧的地方,應該成為人地關係的教育之地。我們要不斷宣傳治沙成果,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沙漠雖然可怕,但並非不能治理。人是高級動物,是萬物之靈長,我們降伏了沙龍,黃龍、鐵龍也在為新中國的騰飛服務。”
呂正操感慨地說:“地球雖有些肮髒,但我們會美化它。天之造化,地之孕育,人之開拓。縱橫捭闔、氣貫長虹!這就是驚心動魄的三龍搏鬥。”忽然又用肯定的口吻說:“不,是五龍搏鬥!這綠色長廊分明是木龍,它用翠綠的外衣,鮮豔的花朵,裝點著無生氣的沙漠,使沙坡頭就像一個美麗的少女,分外妖嬈。”又把目光移向香山說:“再看這蜿蜒起伏的香山,正像久困的土龍,如今奔出咆哮的水麵,欲飛向藍天翱翔。看來,不到沙坡頭,不算到寧夏!”
忽然,劉豔蓉跑來說她母親去世。呂正操得知她母親就是神秘的黃玫瑰,便帶著陪同人員,與張俊峰一起來到李茹萍家裏。隻見她坐在椅子上神態安詳。張俊峰上前一看,見她手裏拿著那張與竺可楨、張俊峰夫婦的合影照。看來,她是看著這張照片走的,是她感到認識了竺可楨滿意地而去,還是看著丈夫和女兒心滿意足地走了?抑或是看著張俊峰想到了什麼?
這是一個謎,也許是幾方麵的因素都有。由於黃玫瑰為革命立下了無數功勞,在縣委的主持下進行了盛大、肅穆的追悼會。又在張俊峰夫婦的主持下,將李茹萍與劉仲奎合葬了。墓前,女兒們哭成了淚人,女婿全跪在墳前。要是李茹萍泉下有靈,應該感到滿足了。張俊峰對著英靈說:“親家,你這輩子生了幾個好女兒,也有幾個好女婿。而你自身又很風光,沒有白來,安息吧。”
葛文華忽然合掌說:“親家,請原諒我的自私……”
1985年春,張俊峰站在沙坡頭東側,內心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感情。在這片土地上,多少人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而自己的孩子卻死在了大饑餓中。現在沙坡頭的綠色驕傲崛起,有多少人在這裏熬白了頭發?耗盡了心血?獻出了生命?然而這點成就跟浩瀚的大漠相比,算得了什麼?要治理沙害,這是千秋萬代的拚搏啊!
葛文華悲切地說:“真想不通,怎麼過早地挖墳?”
“人老必死,這是規律。治了一輩子沙,越老越舍不得離開沙漠。將來死了,總得有個埋的地方。往哪埋,都沒這合適。一來不占耕地,二來……”
“沙漠這麼大,沒必要這麼早動土啊?”
張俊峰歎了一口氣說:“我是看好了這塊寶地。沙漠雖大,但這裏是治沙和豔菊離開的地方。現在這裏已開發成了旅遊區,將來開發與保護必然是一對矛盾。治沙一輩子,難道我們就不能先占一塊寶地?將來到了那邊,可以好好和治沙、豔菊說說話。”
葛文華感到一陣淒涼:“我們治沙是多聽話的孩子,竟然……”說至此,抽泣了一下說:“占據這個地方,我也要跟治沙、豔菊好好說話。問她們這一走,怎麼就再不回來了。”
大家都抹起了眼淚。張菇莎、張正莎、張芬芳“哇”地哭了起來。張俊峰坦然地說:“人生自古誰無死?別悲傷了。”
葛文華抹掉眼淚,望著張俊峰說:“你說我們為了抗日戰爭、為了解放事業,到頭來得到了什麼?為什麼每來一次運動,就要先整我們?為了治沙,我們放棄了優越的環境,結果把幾個孩子都搭上了。每個人都隻有一次生命,每個人的青春也不會再回。我們獻出了青春、獻出了熱血,你說值得嗎?”
“值得!你說在毛主席、周總理握住我們的手時,你我是怎樣激動嗎?你知道每當我們從報紙上看到世界荒漠化問題加劇的報道時,我們是怎樣的心情嗎?你知道當我站在聯合國大廳向介紹沙坡頭時,我是怎樣的自豪嗎?當外國專家發出一聲聲驚歎,並握住我的手稱讚時,我又是怎樣的激動?那時,我覺得不是一個簡單的個體,而是代表整個中國!”
“說得對啊!隻是我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話說回來,做什麼事業不付出代價呢?我們創造了世界一流的奇跡,這些代價值得!”
張菇莎望著張俊峰說:“爸爸,你說曆史會記住我們嗎?”
“會的!”張俊峰也擦去了淚水,說:“治沙一輩子,我們生是沙坡頭人,死是沙坡頭魂。我們死後,就都埋在沙坡頭,目的就是時時刻刻看著沙坡頭的變化。另外,子孫後代看到我們的墳墓,就不會忘記治沙!”
2000年6月,沙坡頭正是花紅樹綠的季節,張俊峰夫婦來到了沙漠墓地。沙丘下,這裏的又在原來的墳周平添了不少新墳。四周一片寂靜,隻有荒草顫動。張俊峰望著一座座墳,每個人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多少年來,許多和他一起來到沙漠從事治沙的人,去世的去世,調走的調走,提升的提升,命運卻把他死死地栓在了沙漠。
張俊峰瞅著一座座裸露的沙丘。多少年來,他養成了一種古怪的脾氣,一旦麵對大漠,就本能地仇視起來。治沙,是一場持久而又殘酷的鬥爭。要解決的問題太多,因此“雖然退居二線,還是一名老兵”!他立誓:“活著是治沙人,死了是治沙鬼。這塊墓地,就是最後的歸宿!”
這時,旅遊區負責人張文舉攙扶著一位老人過來,興奮地對張俊峰夫婦說:“爺爺,奶奶,你們看誰來了?”
這老人看著張俊峰夫婦,流著淚說:“姐姐姐夫,我是馬翠華啊!”
葛文華上前端詳著妹妹說:“我們都老嘍!”擁抱在一起又說:“那年我們參加了抗日,回來怎麼就不見你了?”
葛文華與妹妹找個地方坐下,聽她講完了當年受騙的經過,又聽她說:“後來有個男人到妓院把我買到南洋。我這樣說,你已想到了,這就是你的妹夫。”說至此,又一個老人走來,馬翠華招呼過來引見——這就是馬翠華的丈夫,她接著說:“我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孫子孫女十幾個,很幸福。”
葛文華望著妹妹問:“你怎麼找到了這裏?”
“沙坡頭的名氣很大,一直想來。前不久,覺得再不回來,怕是上蒼不會再給時間了。這次來,最想見的就是四姨娘和你,但我知道,她老人家可能下世了。到了旅遊區一打聽,沒想到這裏的負責人,竟然就是姐姐你的孫子。”
葛文華高興地說:“今天到家裏,姐姐給你做最好吃的。”
兩個人喋喋不休地說著,也不時地聽到張俊峰和馬翠華老公的笑聲。這哥倆非常投緣,兩人便沒多管。忽然,兩人聽到他們開心地大笑,笑著笑著,便沒了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見兩人都坐在一座墳前,眼睛雖睜著,但卻不動了,臉上還帶著快活的笑容。兩人一探鼻息,知道這兩人已走了。兩個女人的眼淚流了下來,輕輕地將各自的老公眼睛用手抹合。
張文舉見爺爺死了,放聲大哭起來。葛文華說:“哭什麼?”又望著張俊峰說:“你是笑著走了的。好!你不能丟下我!”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也不動了。張文舉大叫了一聲:“奶奶——”,要對馬翠華說話,卻見她倒在老公的懷裏,也安詳地走了。從此,沙坡頭就多出了四座新墳,墓前立著張文舉夫婦立的石碑,分別寫著四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