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神的夜行貨車(3 / 3)

我們都為一分鍾之前的驚險倒吸一口氣。

這時我才察覺天已黑了,沒有商瑪就同時決定掉頭往回走一腳步的節奏也接近於趕路了《:我不知她剛才是否聽潰了我前半句話:小姚我常想一,她也沒問我剛才說到哪了或我經常想什麼。而我,實在鼓不起第二次勇氣重複那句話。那句話一像被風吹走了似的,公開的內容則是模棱兩可的。在記憶中,那句話是殘缺而無法修仆的。

和出走時的感覺迥然不同,沒花多長時間就回到村裏,回到熟悉且平凡的生活中。我們又恢複成原先的兩位淡淡無光的青年男女。我強忍住莫名的遺憾與傷感,禮貌地把她送到女知青宿舍的門,她回頭揮揮手,就小跑著消失在燈火通明的屋子裏。

從此,我們在眾人之中很正常地說笑,再沒提及那天黃昏的散步一而且,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閃著對方真正的眼神。似乎都在回避記憶鏈條裏一個小小的片斷。那兒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打了個死結。

命運常常開這樣的玩笑,幸福像一隻鳥,當我們小心地配合著圍攏它,一塊從天而降的小石子就能把它驚飛;我們兩手空空,於是拚命在對方麵前掩飾自己的尷尬與失望。這並不是我的或者你的過獵,但能怪罪誰呢?命運之手是看不見的。當我們衆輛會神捕捉前方的一隻皂,背後襲來的一趟劌車就能迫使我們放棄原先的打算。我們無法不對命運讓歩。擔讓步的結果是:幸福無影無蹤。

我常想,如果那天在火車出癍之萷說完雜句插故事或許也就會改變了路線。事實中,命運潛助一趣遠遒而釆的列李,粗賽而不容靈疑地打斷了我膽怯的發言。於是在雉歲月裏被嚇壞亨的峩們,便疤它視若宿命的征兆,而放棄了還殘存的那麼一點對愛的渴望與勇氣。入生中的第一次愛糖網,似乎命中法定就是易碎品在我們追求到若隱若現的幸福之前,命運的車輪就追上了我們不很輕快的步伐。

小姚我經常想你。二十年以後的今天,我在白紙上完整地記彔下年輕時的這片心聲。而當時,這微弱的必跳卻被汽笛、車輪,被世界的喧囂淹沒和掩蓋了。

記憶中的一位少女

記憶中的一位少女,姓張,長相很不錯,性格以文靜為主,某些場合也極活潑。她出生於工人家庭,莊城南一帶的老式市民區一因而某一段時間和我是郃居。我們都在長幹橋以北的東方紅中學讀書,我比她高一個年級。上學和放學我們常茌同一條街道相遇,卻不說話,都知道有對方這麼個人,都不敢抬頭看對方的眼睫。一般情況下她比我早出發幾分鍾,挎紅色雙肩背書包,披肩長發,從布滿小百貨店、水果攤檔的人行道上穿過很精神。我步子快,沒走多遠就快趕上她了:她若走街的左邊,我則改走右邊。我為什麼要這樣做,自己不知道。反正她也不知道。

這位姓張的女孩升上高中後,模樣出落得更漂亮了。其實她並沒怎麼打扮,她是個好學生,心思都用在功課上,但一出現在校園裏還是吸引好多目光。常聽見高年級男生議論她,說高一(4)班的張某是個小美人。

有一天晩上,她那身材粗壯的父親表情嚴肅地頜著她宋我家,通過我父扭找我,一進門就用豪爽的大矂門說廣我要請你兒子幫個忙。原宋,常有些都近學校的小痞子給她寫情書,約她放學後在校門或某公園會麵,有的甚至在路上攔截她,要和她交賙友。她父親每天在鋼鐵廠加夜班,無法接送她,就托付我廣既然你們同一個學校,上學和放學就搭個伴一起走吧。我連說可以可以。她這時才從父親高大的身影後麵抬起低垂的眼睛,客氣地衝我笑一下。

第二天一早,她準時敲我家的門。我讓她進屋坐一下,等我收拾好書包。她不進,說就在院子裏站著。我剛出門,她就遞過一把彩色玻璃紙包的水果糖(那年代這糖果可是稀罕玩意兒),說是她媽媽星期天釆看她時捎的。我剝了一顆含在嘴裏,甜絲絲的,不知為什麼心忽然變得很軟。以前我們從沒竭過話,我以為她是冷傲的,一轉暇之間仿佛就變成很熟悉的朋友。多少年以後,我有了妻子,才意識到:那天,可能是那位姓張的女孩種態和動作所流露的依賴感,使我感動吧。

吃第三顆糖時我才想起,從宋沒見過她媽媽,我隻對她那成天穿一套勞動布工作服的父親有印象。我脫口而出廣我怎麼沒見過你媽媽。她遲疑好半天,才答:我爸爸媽媽五年前就離婚了。然後我們就不再說話,保持著一隻手臂讀的距離走路,我左頭右盼,百無聊賴地數過往的車輛,她低垂著眼簾,盯自己的鞋麵一一那是一雙紅白花格的布鞋。

浪的記憶中,確曾有過這麼一位少女,紮著整齊的辮子,稚氣的鵝蛋臉,眼醃清亮一令再虛偽的人也無法麵對它撒謊。她背著洗得午幹淨淨的紅書包走在我的右邊,我仿佛伸手就能夠得著她,然而我們中閭,永遠保持著一隻手臂長短的距離一一足夠麵目模糊的歲月側著身子穿過。媿喜歡邊走路邊用指尖播一圏鑰匙串,今天夜裏,我耳畔又蹢起那金厲碰撞的湳脆響聲。她氣質中有一種與其年鈴不相稱的憂鬱,水霧般彌漫了我。那時我也才歲,卻深深為平民女兒身份的她身上那種罕見而高貴的憂鬱所感染,我想假如有某種厄運伴隨刺耳的刹車聲向她襲釆,我也會用胸膛壚住她的。這麼些年來,我漂泊四方,卻再也沒有感受過那種出自少年血性的膽置一和這個世界上許多男人一樣,我無法改變一天天變得世俗與文弱的規律。即使我身邊更換過再多濃牧豔抹的舞伴,也沒再體驗過與她並肩行走所呼吸到的帝有樹脂與鬆針氣息的少女的本質魅力。

有將近兩年時間我們幾乎每天都同路,卻並沒作過太多的交談。我們還都處於在異性夥伴麵前不曾於尋找話睡的年舲。有一次走過大中華電彩院時我下窻識地吹了一小段口哨,她側過鳥一樣的小腦袋看我,微笑。那一瞬間我們的眼前隻有藍天,隻有雲層下低掠的鳥群。後宋她東張西望,看霤周沒有其它行人便以出奇的活潑小聲對我說唱首欲給你聽吧她唱的是剛剛在中國大陸出現的鄧麗君的欲好像叫《畫一顆心》。我這時才想起她還是校傳隊的,毎逢節日有什麼費出活動,她們那班女孩便穿上白襯衫黑裙子,臉蛋上撲兩團胭脂在台上大合唱。

那時候我讀了一本從杻親書箱裏翻出的舊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便把這位姓張的女孩想象成冬妮婭。更主要的是把自己想象成爾。我在湖邊釣魚,她穿著鮮豔的校服在樹下讀書,有兩個瞼上長滿斑的貴族學生出於嫉妒宋幹擾我們,我用拳頭挨個把他們打落到水裏一當然,這隻是經常在我想象中重演的故事。想到這一切我就熱血沸騰。

我為她打過一生中雎的一次架。長大後我越來越文明禮貌,想打架都沒地方打了。那是一個行人稀少的黃昏,我們剛出校門,就被幾位跨坐在自行車上的外校留級生擋住去路,他們用車輪隔開我和她帶頭的那個歪戴鴨舌帽的高個子催我走開廣沒你什麼事了。我要跟她說幾句話。我並不是個勇敢的男孩我甚至有點窯柏,但固執地站在原地不動。舉頭便向我飛來了,我那不爭氣的鼻子便流血了,她驚叫著去喊守門的校工。我迫切地想尋找一件武器,便遼;到墦腳拾起一塊半截磚,沖回宋的時候,那幾輛自行車一愈煙地跑了。媿和喊宋的校工扶住我,她瓶出熬花手帕為我擦血。那一睥聞我覺得自己真狼狽,概得世界:最耀尬的事就是在自己罄歡的姑娘麵前瘈襯穿。為了顯帝櫓有虛榮心牲質的勇敢,我惡狠狠地把手癀的磚奐砸在樹上。

回到家,她一定要打水給我洗臉。我賽氣挺大二婊大丈夫一樣貧聲粗氣把她趕走了。她的撫上寫滿歉意,暇淚都快出宋了。我獨自洗完臉又洗鄉那蒹繡柁手怕,實在洗不幹淨,也就打消了明天還給她的念頭。從第二天隻始,我書包的夾層便多了把老虎鉗子。沒敢讓姬兕適,我渴望能再有一次機會,挽回那天在她麵前受損傷的尊嚴。可再沒有什麼小痞子釆欄我們的路一倒不是因為我陪她同路而是他們多少也知道她有個在鋼鐵廠的挺凶的父親。直到今天我還為此感到小小的遺憾。半年之後,她那在武漢的扭親便接她去外地了,臨轉學前她在小紙片上給我留了個通信地址廣你有空可要給我寫信喲。我也莊嚴地答應:會寫的,會寫的。然而一星期後我就把那小紙條拋進風中了,說不清為什麼,我心裏挺難過的。那時候,作為一個少年的我就有強烈的預感:我朽計再也見不到她了。十幾年過去,我更換了好幾個生存的城市,事實證明我那時的預感非常正確。

我又習慣了一個人走那條電影布景似的老街道。我又習慣了一個人吹哨、想心事。我重新習慣了少年維特式的孤獨。我甚至很簡單忘掉她一就像從不曾有過那兩年和一位少女結伴同路的時光。直到半年以後放署假,我翻抖書包,和一大堆課書、文具盒一起滾落在桌上的,居然還有一把被遺忘的沉甸甸的老虎鉗子一一我才被誰棒暍了一下般想起她。記憶中的一位少女,姓張,出身於工人家庭,老家南京,後移居武漢,具體的下落不明。根據時間推測,她如今該已嫁人了吧,甚至可能已做杻親。記憶中的那位少女,若是有緣看見此文的話,請微笑一下相信你會滿足我這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