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陰陵這個地方，一行人不知向東還是向西。問一農夫：“去彭城該往哪個方向？”農夫說：“向西。”項羽帶領幾十個騎兵，越向前路越難走，起初以為過了這一段就會有好路，沒料竟進人一片沼澤中。抬眼望去，四周早布滿了漢兵。從者說：“我們可能上了那農夫的當了。不然漢兵怎麼會追到這裏，分明是早有埋伏。”項羽命令原路返回。漢兵並不靠近他們，而是遠遠地在外圍呼喊：“天誅地滅，項籍必死！”“天誅地滅，項籍必死！”項羽被漢兵吵得心煩，縱馬走出沼澤，卻看見隔不遠有一棵大樹被扒了皮，露出白花花的樹幹，上麵黑蟻群集，模糊一片，但眨眼間這些黑蟻就組成八個大字：“天誅地滅，項籍必死！”內容竟和漢兵喊出的口號一樣。從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的項羽這時有些害怕了，說：“看來真的是上天要滅亡我，不然何以連螞蟻都組成字，要我滅亡！”從者說：“大王不要相信，一定是漢兵搗的鬼，不然咋會那麼巧，螞蟻組成的字會和漢兵喊出的口號一樣。”話雖這麼說，但就是沒有一個人下馬看看到底螞蟻為什麼會自動組成字。
實際上這都是張良的安排，用稠的糖水在樹上寫了字，螞蟻嗜糖，一吃便被粘了上去，掙也掙不脫，越積越多，以致像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存了“天要亡我”這個念頭，項羽便不再急跑，而是放慢馬步，任馬遊絡，像是散步。或許他已經餓了，因此知道馬也餓了，讓馬順便也啃些秋草，添些體力，不然太對不起這個老夥計了。
灌嬰率領的隊伍最終在東城把項羽包圍起來。大家都不敢接近項王，灌嬰重申漢王的重獎命令，並加上一句：“男兒隻有不怕死，才能得到富貴，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他嗎？就是一人扯一條腿也把他撕了，不要畏懼，上！”灌嬰雖指揮別人＿I.，自己卻不上。
這時項羽身邊隻剩下二十八人，而圍堵他們的漢兵卻有成千上萬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無論如何是走不掉了。項羽對這幾個最忠誠的戰士說：“你們都是好樣的，當然我也是好樣的，我們都是好樣的。我起兵八年，打了七十多次仗。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從沒打過敗仗，因此霸有天下。但今天陷人敵陣麵臨死亡，這不是我們打仗敗了，而是天要滅亡我。今天肯定要戰死，但死也要死得痛快。我要連勝三次，殺死敵將，砍斷敵旗，保護諸君衝出重圍，讓大家知道確實是天亡項羽，不是項羽不能戰勝敵人！”說完，把他的隊伍分成四組，要他們從四麵衝出，然後到山的東麵會合。漢軍虎視耽耽地看著他們，項羽說：“我先給你們取下一個敵將的頭。”隨即他大吼一聲，衝入敵陣，漢軍慌忙後退。剛轉過身，一將的頭顱已被項羽斬下，骨碌碌地掉在地上滾出去老遠。騎將楊喜想立頭功，向項羽撲來。項羽怒目大喝一聲，此人連人帶馬受到驚嚇，竄了幾裏路躲避起來。項羽的騎兵借機都衝出了包圍，分成三處會合。漢軍不知道項羽在哪一處，將三處都包圍了起來。項王又衝人敵陣，出手殺死了漢軍的一個都尉，然後任意砍殺，一氣殺了上百人。漢軍誰也不敢再靠近，遠遠地站著觀看。項羽把所有的人都聚到一塊，隻損失了兩個人，說：“殺得痛快，我說的對不對？”士兵們都給壯了膽，佩服地回答：“確實像大王說的一樣。”
項羽從墳下逃出時，本以為虞姬會死，所以沒有多管她。漢兵衝到他們住的地方，發現虞姬正在掙紮。看住處講究，又看這女人長得極其漂亮，判斷一定是項羽的小老婆之類什麼的，於是就有人要割下其頭到漢王那裏領功。另一個士兵說：“這麼漂亮的女人，殺了她跟殺一個臭男人功勞相等。如果把活的交上去，說不定會得到漢王意外獎賞。常聽人說漢王好色，要知你把這麼稀缺的資源給整沒了，不操你祖宗八代才怪。”主張割頭的人說：“就你個龜孫會討便宜。”說完二人給虞姬包紮好，真的背回去交給漢王了。
項羽帶著人馬準備渡過烏江，正好有一人把船停在岸邊等待，見他過來，說：“我是烏江亭長，在此等你多日了。江東雖小，也有千裏之地，人口數十萬，在那裏當個國王也很像樣子，請大王快過去。這條河上隻有這條船，即使漢軍追來，也無法過河。”亭長把蔑帽壓得很低，眾人看不清他的臉。但從穿衣舉止和聲音，項羽覺得這個人他肯定認識，遂問道：“亭長莫非魏高人否？”亭長說：“高人談不上，我是魏日損，一個四處遊走，一事無成的散人而已。發蒙之時，我已料定大王必有今日。所以在鹹陽與範老先生別後，我即來此等候，江邊種蔬打魚為生。”項羽突然悟到，我的一生早在別人算計之中，隻是我不知道而已。想那亞父也是高人，哪會有投敵的可能。隻是我當時看不透，意氣用事，以致錯怪了他。又想自己的身世，一直是個謎，至此也突然明了，說：“我在秦王宮中，曾看到一件密封，說秦妃曾生下一男嬰，拖尾重瞳，將之棄於深山。前些日子神仙托夢，說我是上界天獎投胎轉世，現在該回去了。這都說明，我是秦王之後，隻因群雄擾攘，世事紛紜，遂恃勇奮智，蕩滌天下，顛覆秦朝，重建諸侯。然四海並沒因此而太平，反致洶洶數歲，生靈不得安寧，功也，過也？想我致有今日，都是報應啊。”
魏日損說：“現在世上，陰謀太多，你在秦宮看到的那個東西，極可能是陰謀，隻是一時弄不清作謀者是誰而已。秦朝該不該推翻，世人早有定論，連我這個世外人都這麼認為。從這點看，你一點過也沒有，而是功勞至大。你真正的身世，這些年我也作了一些探訪，大抵真確。還是先楚王負自為將時，夜夢紅日墜於院中，天明即有人將一從山中撿來的孩子送於他。他因老大無子，看這孩子二目重瞳，極為異相，馬上聯想到昨天的夢做得奇巧，爽快收下。不久他的黨徒殺死弟弟國王熊猶，他做了國王。楚國滅亡前，負當將此子托付給你父親項超，要他當親子對待，撫養成人。可惜你出生後不久，身後的小尾巴被人剪了，不然天下就由你來穩坐了。這都是天意。但不管怎麼說，你是楚國人養大的。”
“天命，天命，又是天命！”項羽搖著頭說，“但若江山最後歸於山東農夫，實叫我死不膜目！”魏方士聽項羽稱劉邦為“山東農夫”，“撲味”笑了：“那人也不是純粹的農夫。初攻秦時，諸侯麵臨的都是千險萬難，虎阻狼撲。隻因楚王與天下約定，先人鹹陽者就地稱王。劉邦獨能做到這一點，可見有天意的成分。後來楚漢相爭，天下那麼多英雄，一個個七擰勁八歪巴的，最後能叫他都籠絡起來，與君對抗，可見這人有些水平，不是聖人做不到啊。”項羽感慨地說：“這樣說來，我更該死了，天要滅我，我還渡河幹什麼！當初我與八千子弟一起渡江鬧革命，現在隻剩下我一人回來，就是江東父老可憐我，讓我做國王，我又有何麵目見他們？就是他們不說什麼，難道我心裏不慚愧嗎？”亭長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安慰，心裏暗讚：“真是義士啊！”項羽看亭長默不作聲，就說：“您是我的蒙師，我無以報答。我座下的這匹寶馬跟我八年，所向無敵，日行千裏。我不忍它隨我而去，送給您吧。”
大批的漢軍又來到跟前，不容項王再跟方士扯些沒用的。他是一見敵人就興奮的人，立即轉變態度對部下說：“都下馬吧，既然大家都講義氣，願意陪我死，今天就再作最後一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死了也不當弄種！”隨從都下馬步行，與漢軍短兵相接。項王既盟死誌，毫無畏懼，衝人敵陣猛砍猛殺，凡遇著者，沒有不被擊死的。混亂中，很多人都看到一隻像獅子一樣的東西向人群中撲來，吼聲震天，抓到誰就把誰撕得粉碎，有的被一口咬掉人頭。漢軍畏懼了，一個個慌忙後退躲避，不少人被自己的人踩死。稍清楚後，再看還是人，以為是自己產生了錯覺，但也不敢靠近，隻能從遠處向項羽放箭或者投擲刀槍。項羽也不躲，任全身受了十多處傷。直至殺了數百人，累到極點，才停下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