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往昔如煙(1 / 1)

多日纏綿病榻,人瘦下去一大圈,原來的衣服頓時寬大起來,我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容顏,蒼白憔悴,無一絲血色,眼眶凹陷,嘴唇微微幹裂,頭發幹枯,多日未經打理竟似蓬蒿一樣,連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鏡子中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而是仿佛經曆了一世滄桑的殘花敗柳,我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她的眼神不是從前的溫柔婉轉,而是憂鬱而又惡狠狠的,好似有人虧欠了她。

“不遷怒,不貳過。”父親的訓導猶在耳畔,聽時無心,天真地以為這有何難,現在終於明白,對我來說,難於登天。

明明是我自己選擇為上官氏犧牲,心中卻又時時不甘,剛過及笈之年,一生就這樣終了了嗎?此為遷怒。

明知高淩默心中無我,卻偏要做撲火的飛蛾,緊緊抓住不願放手。後來自食其果,仍不死心,我的傷心又何嚐不是因思念他而起。此為貳過。

三歲識字,五歲習舞,八歲學琴,九歲作畫,多年來父母精心栽培,期盼我憑著滿腹才情尋得終生依靠,哪想詩書音律學來隻是為了在這深宮中一點一點荒廢。不,在入宮之前還是展現過一點光彩的,隻是與冷秋傾城的美貌相比,大為遜色。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場家宴。三皇子高淩默在溪邊偶遇姐姐後便對其念念不忘,沒幾日便來家中做客,父親性質頗高,酒過三旬,向淩默笑道,“三皇子難得光臨寒舍,不如讓老夫的兩位小女彈琴獻舞助興,如何?”

我一襲青紗,繡花鍛鞋,步步生蓮,旋轉,五花手,射雁,每一個動作都在為他燃盡全身力量。一曲終了,我透過寬大的衣袖偷偷看他,他的目光卻一直凝注在姐姐身上。姐姐低頭撫琴,心思卻一直不在琴上,偶爾抬頭,正對上他深情的目光,我在一旁突然明白,那是我永遠不能介入的美好。我慌忙望向父親,他一邊撫須一邊向姐姐微微點頭。原來是這樣,他早已知道了一切,彈琴獻舞也是安排好的,我隻為了襯托姐姐而存在。我的世界天塌地陷,悲哀的是從來沒人注意過它存在過,我守著一片廢墟,祝福姐姐幸福,畢竟我愛她多於淩默,我可以為了無疾而終的愛情而獨自哀悼一生,卻不能忍受冷秋一絲一毫的敵對。

後來她被皇上看中,先是帶發在萬福寺修行,過了半年就被接入宮中,封為寧嬪,父親雖身居高位,無奈君命難為,一切已為定數,隻能對著一軸聖旨歎息。淩默日日借酒澆愁,我甚為焦急,明知會被當做姐姐的替身還是經常去探望,直到有一天,他用看姐姐那樣的眼神看我,我僥幸地想,他對我不是沒有喜歡。

春寒料峭的早晨,我在花園中剪梅枝,他突然從重重疊疊的梅影中走出,他一改一年裏的不修邊幅,眼裏完全沒有血絲,下巴刮得很幹淨,又變成了溪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清早天還很涼呢,怎麼不多睡會,你看你,手都凍紅了。”

“不礙事的。一天之計在於晨,怎麼舍得貪睡?”

他無奈地搖搖頭,將我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嗬氣。我的心微微酥癢,慌亂地說,“你呢,怎麼來那麼早?”

“一起床就像看到你,就來了。”

時間一下子凝固了,我定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那麼說。

“冷月,嫁給我好嗎?”

我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連忙點頭。冷秋,她已是妃嬪,再無可能回來,我與淩默在一起應該不算過分吧。我還在遲疑,他卻將我摟在懷中,那樣緊,不容遲疑。我依偎在他懷裏,以為他娶我是為了開始新的生活,實際上,他是為了反攻舊日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