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茯苓(1 / 1)

我與淩默,斷了就是斷了,何必再費心經營。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與他在一起,總感覺某個地方出了問題,是他付出的不夠嗎?可我心裏清楚,隻要我張口,他會願意為我放棄一切,那日在皇後的壽宴上,他不顧眾人的目光追了出來,我心裏不是沒有感動。

後來,我漸漸想通了,是屈辱。

他總能給我帶來屈辱感。

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對我來說,屈辱感如影隨形,從未消失過。

初次見他,他先是讚美我一番,待我信以為真後又狠狠澆了一盆冷水,讓我明白,他矚目的是冷秋,我當然不會記恨,但屈辱自那時就開始了。

姐姐入宮不久,他便來找我,他明知道所有人都會認為我鳩占鵲巢,搶走了冷秋的東西,可他還是決定娶我。他是我暗戀多時的人,我來不及多想便匆匆嫁給了他,內心的呐喊就這樣被蜻蜓點水般一筆帶過。

他和冷秋一起算計我,任我被人蹂躪,他用族人的性命要挾我入宮,他在我最狼狽的時刻告訴我他愛我,我偷偷摸摸地懷上了他的孩子,我和他在宮中屢次私會,一件接著一件事,我心中的屈辱感有增無減。

我甚至不敢承認我愛著他。

八年了,與他在一起做的事大多是見不得光的,屈辱像是螞蟻,慢慢啃噬空了我的心,消磨的我的熱情,我的心還在淩默那裏,可是隻剩一副空殼了。

我們在一起一直是兩廂情願的事,我沒有資格去責怪他,沒有我的堅持,他不會最終舍棄冷秋選擇我,沒有他的青睞,我也沒有屹立於皇宮的勇氣,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如是而已。與他分開,談不上是變了心,移了情,隻能怪沒有緣分。說來可笑,緣分二字最虛無不過,古往今來,未能修成正果的戀人卻都要埋怨緣分,似乎一句緣分不到便可化解一切遺憾。說到底,還是人犯了錯,毀了兩人的前程,隻不過那錯是無心之失,畢竟誰都沒有能力預見未來,害怕自己自責地太厲害,一句緣分不到便搪塞過去,明知是掩耳盜鈴,心中多多少少還是能寬慰些的。

如我與淩默,若他不幫助冷秋,我至今仍是三王妃,若我不吸引皇上的注意,想必會一直做著女史,也不會有後來的擦肩而過。凡此種種,想起隻會徒增悲傷,不如裝作糊塗,一切都算在緣分的頭上。

不知不覺,茯苓也已經快十八歲了,我看著她由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心中不無歡喜。幾年前,賢妃用她威脅我的事她一直被蒙在鼓裏,隻當是賢妃善心大發才放了我,冰晴的死她也毫不知情,隻當是暴斃。我很慶幸那時剛滿十四歲的她對醜惡的事實一無所知,她和當年的我一樣,都是活潑愛鬧的性子,倘若她也開始鬱鬱寡歡,我會產生一種錯覺:上官冷月又死了一回。

我和織錦性子都偏靜,我經曆了種種波折終於悟出沉默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而織錦卻是天生性子沉穩,話一向是極少的,蘇升好動,終究是個小太監,茯苓便成了紫湘閣的一抹陽光,有她在,還些許有些生機。

冰晴死後,我的脾氣變得極壞,織錦問話,我常常是不答的,可對茯苓卻是個例外。

記得有一晚,我赤著腳站在院子中,對著空氣,和冰晴說了一夜的話,已經立了秋,我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裙,加上連日來不吃不喝,終於支撐不住暈倒了。醒來後便開始發燒,織錦千辛萬苦找來的藥我連碰也不碰,禁不住她的勸,我剛喝一口便迅速吐了出來。

“小主,你這是把自己往死裏糟蹋。”

我閉上眼睛,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理會她。

“小主,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冰晴妹妹看見你現在這樣,恐怕心裏不會痛快。”

“她去找皇後時也沒有想過我會不會不痛快。”我賭氣道。

正當這時,茯苓伏在我耳邊,怯怯地說道,“月姐姐,你是怕苦嗎?蘇升會做白糖糕,吃些白糖糕再吃藥,就沒那麼苦了。”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月姐姐”。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裏微微一動。

勉強一笑,“才沒有那麼嬌氣。”說著端過藥碗一飲而盡,織錦的眼中閃爍著委屈,難怪她了,她好勸歹勸,苦口婆心,我不為所動,茯苓一句孩子般的玩笑話卻起了作用,正常人都會認為我在針對她。

我沒有。隻是看到茯苓,就會想起我自己。

沒有人願意讓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