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你對我好,我怎會怪你?”說罷,移了移身子,讓出一塊地方讓他睡下,“倒是你,剛才挨了我父親一掌,痛不痛?”
“夫人這般關心哪裏還會痛?”
若在往常,我定會毫不猶豫地笑罵他貧嘴,可這一次,我沒有,我隻是暗暗地想,謝謝你替我擋下這一掌,謝謝你能夠賞識已經滿身傷痕的上官冷月,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深切地感受到,我們原來是相愛的。
我猶想張口說些什麼,無奈眼皮酸澀難耐,微微合上眼皮便睡了過去,想是連夜趕路累倒了極致,再加上方才一鬧真是形神俱疲,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夜,來不及編織好夢,舊時的碎片隔著一層濃濃的霧展現在我眼前。
掐指細算,活了二十餘歲,大部分時光竟然都在鬥,與馮瑤那樣值得尊敬的對手,與和嬪賢妃那般淺薄的敵人,還有陰魂不散的冷秋。自從得知她的一係列惡行後,我再也不願喚她一聲姐姐,我所盼的絕非魚死網破,隻是形同陌路,多年前在凝暉宮,馮瑤狠狠的一掌似乎已經裁決勝負,可是在我陷在冰晴的死訊中無知無覺時,冷秋已在宮外重燃戰火,等著我入局。
我從來沒想到,千山萬水,最後一個敵人原來是與我一同長大的骨肉至親,眼下,父親母親對她滿心信賴,毫無嫌隙,她所為的,不過是淩默罷了。
我突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我尚有自信不會輸給冷秋,隻是縱然贏了,又如何?冷秋離開,父母不舍,冷秋死去,父母此生不會原諒我,若我認輸呢?那更是無謂的犧牲。
後來淩默多次提過把冷秋和我父母另外安置,“你要盡孝,常常走動便是。”
“即使當著我的麵,冷秋都敢肆意編排我,若果真分開,她豈不是更加方便?”
“嶽父嶽母誤會已深,不是一時能夠分辨清楚的,日日照麵隻會鬧得更僵,暫且分開或許是好事。”見我已經有幾分動搖,他繼續說道,“冷秋這樣顛倒黑白,無非是對舊情還存著幾分心思,你放心,我會讓她打消這個念頭。這個結一旦解開,你與嶽父嶽母化解矛盾便指日可待了。”
“她已接近偏執了,打消她的念頭怕不是易事。她不僅想要得到你,還要贏過我,我隱約感覺,或許她最心儀的不是愛,而是得到二字。”我趁著月光,細細把玩著脖子上的墜子,母親交給我的時候,這墜子本是由一根紅繩係著,我還在做女史的時候怕被別人瞧見太招搖,便甚少帶了,隻將紅繩絞了,將墜子包在帕子中貼身帶著,沒多久,做了小儀,再不用怕閑話,索性重新用紅繩係好,可惜尋常的紅繩比不上原先的,總是褪色,現下脖子上這根已經褪成棕紅色。常聽人歎,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於我來說,小小的一根墜子落魄到這個樣子,人的淒涼更不必說。
“輾轉許多年,這墜子竟被你保存得這樣好。”
“傳家寶呢,母親當年把它給了我實在讓我吃了一驚,其實即使不給嫂子們,這東西也實在不必給我。”
“這話倒奇了,不給你,難不成送給路人?”我瞪了他一眼,明明聽懂了我的意思,偏要曲解。
“這不是尋常首飾,可是要往下傳的,沾了一絲晦氣都不吉利,更何況跟著我這樣的人。”
他的臉色凝重起來,“你說這樣的話可是存心讓我難受?”
我一驚,沒想到他會動怒。
“你這樣的人,你倒說說看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垂下頭,並不答話。
他卻猛地抬起我的臉,“你明知道你半生坎坷都與我有關,又何必將根源都扯到自己身上去?”
“我隻是害怕,你也說過,你不相信命運,不是嗎?”喉嚨微微哽咽,“我們是一樣的,可就是因為太像了,我才會擔心。”我去尋他的手臂,一不當心撩起他的袖子,卻看到一條巨大的傷痕,臥龍一般盤踞著他的手臂,我的心頓時收緊。
“這是怎麼回事?淩默,你告訴我。”
他的唇角微微上翹,形成一個無比苦澀的弧形,“我也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