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惟有香如故3(1 / 1)

我勉強笑道,“我與姑娘相識時日淺,卻對姑娘的才華了解的不少,聽聞姑娘十二歲便閱盡天下醫書……接生自然難不倒姑娘……當日姑娘在火場救了我,今日可願再救我一回?”

“可主子交待過,你的情況凶險,我不敢貿然……”

“董太醫在一旁,相信姑娘自然會多幾分把握,況且死生有命,若真是……真是……我會向淩默要一個承諾,我過身後不會為難於你,可好?”

連翹似乎動搖了,董太醫說道,“目今,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再拖下去,夫人性命有虞。”

“連翹姑娘……”我期待地望著她,良久,她勉強地點了點頭,“我盡力。”

“落紅,多叫幾個人過來,準備熱水和剪刀,還有董大認方才開的方子立刻照著煎出來。”連翹一邊幫我順氣一邊吩咐道。

我努力吸進幾口氣,身體卻像將要裂開一樣,痛不可當,我伸手扭住床單,眼前已經一片模糊。

幾個陌生的臉孔圍在床邊,低聲商量著,交談著,聽不分明,我抬頭,卻對上殷紅的床單,千嬌百媚的豔,搖曳生姿的殘酷。

驀然憶起那年上官府中絢麗如煙霞的紅梅,冬日的清晨,溪流冰封,群山失色,萬徑蹤滅,置身於一片紅雲中,恍然中誤認了時節,也選錯了心上人。寒意飽和了空氣,打在臉上,細密的疼,我手執一把剪刀,想要挑幾枝出色的回去,也算留滿屋芬芳,前路蜿蜒,梅影重重,誰的身影漸漸浮現,亂了心神。

那一場夢魘,用了一生的心力,卻走不出。

“產道打不開……”

“孩子的身子卡住了,怕是要難產……”

“血,血,連翹姐姐,這血止不住啊……”

下體痛得麻木,像是有無數把刀在剜肉刮骨,綿延不絕的折磨,我禁不住慘叫出聲,手指幾乎摳出血來,怎會這樣痛,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在掙紮,在膨脹。

“讓開,讓開,藥來了!”落紅端著一碗棕色的藥湯快步闖了進來,連翹一邊扶起我,一邊在我的身後放上靠墊,“夫人,這是止血的,趁熱喝了吧。”

我虛弱地連點頭都不會,就著她的手將藥悉數喝了下去,苦澀的氣息注滿口腔,我微微皺眉,不肯再喝。

“隻剩半碗了,喝下去吧,再這樣血流不止,恐怕撐不到公子回來,你忍心讓他遺憾一生?”連翹柔聲說道。

他趕得回來又如何?心已經冷透了,有沒有他陪在身邊又有何異?

我一橫心,將剩下的藥悉數灌入口中,不是為了淩默,而是為了孩子,我還不想他們胎死腹中。

無力地躺了回去,身子像被拆散重組一般酸疼,小腿處的溫熱逐漸蔓延開來,一波波衝擊,直至生命底線。

“連翹姐姐,這是怎麼回事,為何血流得益發多了?”稚嫩的聲音如炸雷,在我心裏紮了一個口子,我眯起眼尋找著連翹,希望她能說一些話讓我定一定心,耳邊卻傳來她幾乎帶著哭腔的聲音,“董大人,你快些過來,夫人這是……這是血崩……皇天菩薩,這可如何是好?”

血崩。

我被這個詞鎮住了,嵌入被單的手指握成拳,額頭的汗珠“啪嗒”一聲滴落在枕上,尋常的聲響聽起來卻異常讓人心酸,命裏的劫數,終究是逃不過的。

明晃晃地帷幔逐漸模糊了,連成耀眼的一片,隨即幻化為遮天蔽日的黑洞,令人想要安心睡去的黑,誘惑人放棄前世今生的黑,眼睛酸澀得厲害,再也支撐不住,我微笑著閉上了雙眸,放棄了掙紮。

女孩,恢複成了當年心無戒備的模樣,心機都是負累,愛情隻是牽絆,再也不想亦不屑為之傷身,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安眠。

黑色是最大的魅惑,純淨的邪惡,方能安放純淨的靈魂,美到極致的幻境,我忘了痛楚,忘了呼吸,心裏有的隻是滿足與解脫。

耳邊的聲音逐漸弱去,凡世的聒噪,流雲般消散,再也不用受世事紛擾,萬籟俱寂,隻有自己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輕不可聞。讓我驚歎的是,我竟然絲毫不想回頭,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我愛著的人還沒有來,可我卻無心等待,甚至有些抗拒他的到來,趁他不在,悄悄逃離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是因為我不愛他了嗎?所以才可以這般瀟灑?

高淩默,我終於脫離他的鉗製,從十三歲到二十四歲,女子最好的十多年青春全部虛擲,我終於可以大聲宣布,我再也不愛高淩默了,與他的這場博弈,我贏得徹底,他的歡樂,他的低迷,再也與我無關。

前事煙雲,浮生若夢,一場癡迷到此為止,傷人自傷的對峙,我再也無心參與。

浮生若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