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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石窟外麵,月明如晝,隻是較之白日,少了些燥熱而已。三人醒來,隔著那不停抖動的老藤,向外觀看,外麵的一切,卻也清晰可見。

一群野物,站成一圈,將那頭可憐的毛驢,團團圍住。

想來,他們白日在子午嶺山脊行走時,這些野物,就一直尾隨在後,隻是他們茫然不知。這些野物,不知道是對那具女屍有興趣還是對這頭毛驢有興趣,或者是對這三個大活人有興趣,所以緊追不舍。不過現在倒媚的卻是毛驢。也不知這毛驢,中了什麼邪,昨日格晚上,硬是不肯進這石窟,終於釀成這一場事情,爾格,就是想進,也進不來了。

三人站在洞口,向外觀看。見那些野物,氣焰甚是囂張,輪番地向核心的毛驢進攻,欺它。那毛驢蹄子,不時地向後揚起,作困獸猶鬥之狀,它的大嗓門,最初還響亮地叫著,爾格,氣喘咐唯,變成個哀鳴。

這些野物,時下在川道裏,已不多見。李文化年輕了幾歲,不知道它們都是些什麼。張家山見李文化請教,於是伸出乎來,指指點點,告訴道,那土灰色的、身上有花紋的、行動舉止有些自高自大的家夥,是豹子,這子午嶺一帶,自從老虎絕跡以後,就該它稱王了。那吧噠著兩片黃瓜嘴、弓著懶腰、拖著個長長的掃帚尾巴、十分活躍的,是狼。那身體矮小一些、尖嘴猴腮、樣子狠瑣、動作十分敏捷的,是豺狗子。說罷之後,張家山又說,毛驢本是良善溫順之輩,哪是這些凶神惡煞的野物的對手,今天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張家山說話的當兒,這些野物已經開始進攻。它們大約覺得嬉耍得已經夠了,心裏不耐煩起來了、隻見那豹子,低低地、威嚴地吼著,邁著碎步,儀態萬方,向毛驢走去。毛驢見了,渾身打顫,雙目流淚。而與此同時,豺狗子“哩”地一聲,從毛驢身後,直躥上來,沒容毛驢抬蹄,它已後腿支撐,站了起來,兩隻前爪,搭在了驢屁股上,繼而,一隻爪子繼續搭著,另一隻,一探塞進了驢的屁股筆。勾住驢的肝花,一拽。待那毛驢感覺疼痛,一陣跳躍時,驢的肝花,已經白花花,灑了一地。

這情景十分可怕。李文化見了,對張家山說道:“張幹大,你有的是辦法,你就不能想個法子,救救這驢!”

張家山聽了,歎息道;“你娃娃經得太少,弱肉強食世事就是這徉。爾格我們尚且難保自身,安敢節外生枝,騰出餘力去救它,李文化,你將哪火,再燃旺些吧,野物怕火,有火燃著,它不敢進這洞口的!”

說話的當兒,那豹子,縱身一撲,撲上前來,一口咬住毛驢的脖子,又一使力,將毛驢拽倒,爾後,就“啦兒噬兒”地,吮吸起血來。喝光了血,義一陣大嚼大咽,揀毛驢身上那些肥實的肉,吃了一回。眼見得隻片刻的工夫,剛才活生生的一隻毛驢,隻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了而這幾隻豹子,適才那癟籠的肚子,爾格變得圓溜溜的了。

豹子食足飯飽,於是打了兩聲隔,離了這地方,慢慢吞吞地,來到一棵樹下,在樹身上蹭蹭嘴巴,爾後,一個喚一個,大搖大擺地,隱入山林了。

豹子吃食的當兒,那一群為數眾多的狼,隻在遠處觀望著,流著涎水,不敢近前。爾格見豹子一走,狼們便一哄而上,肉現在雖然不肥了,且大部分是些骨頭架子,但是於狼,這卻倒也可口,有的吃肉,有的啃骨頭,有的將那骨頭,在嘴裏咬得“龍叭壇叭”直響,吸那裏麵的骨髓。

豺狗子這時,也已經將那些肝花,送到肚子去了。這時,也就趕來,和狼爭食。狼和豺殉子,倒是誰也不讓誰的,狼雖身子大一些,豺狗子卻有掏屁股的手段,因此,論起鬥陣,大約會打個平手。現在,它們吵吵鬧鬧的,你爭我奪,石窟外麵是一陣熱鬧。

片刻的工夫,眼見得石窟外麵的空地上,那頭毛驢,連個骨頭渣兒都不剩了。

狼和豺,興猶未盡,又齊刷刷地站著,朝石窟裏邊,望了一陣,屋裏的一個大活人,二個女屍,都是可口的食物,令人眼饞,隻是,那簧火忽忽作響,近前不得。這一幫家夥,站了一陣,看看沒有什麼指望,於是惚哨一聲,一個一個,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了。

窯內的二個人,看了一場(動物世界)。穀子幹媽是個菩薩心腸,見這血腥場麵,捂著眼睛,不敢去看。那李文化不擔事兒,看這景兒倒覺稀罕,心想,自己倒是有了一場可以在人前賣弄的閱曆。獨有那張家山,心裏吃勁,眼見得那用來燃火的柴禾,己經不多,倘若那些野物再遲延上一陣,窟裏的髯火,就會滅的,到時候沒了火,難保那一群野物,不敢衝進來,再有一場事情。

張家山說了,那群野物,還在林子裏,沒有走遠,大睜著眼睛,朝這邊瞅著哩,他要那兩位,不要輕舉妄動。說完,自格出門,就在近處,伸開五指,又摟了些柴不回來,將那簧火加旺。

二人再也沒有睡意,一直圍著這簧火,耽到天明。

天明以後,張家山說,穩妥些,等日頭再升高一點,咱再動身吧!穀子幹媽和李文化聽了,都連聲嘮咯。

坐在窯裏,一時無事,加之已是白天,於是三人的心情,好了一些。那李文化,這時記起一了昨晚上那一場事情,心裏想著,嘴角不覺泛出了微笑。穀子幹媽見了,問李文化想起了什麼事情,這般歡喜。李文化是嘴上無遮無攔的人,一根腸子通到底,見穀子幹媽動回,於是添油加醬,將昨晚上那一場風流,合盤托出。

穀子幹媽卻是個經過的人,聽了李文化一番敘說,論釋道:“這叫夢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你李文化想媳婦了!”

那張家山在旁邊,心不在焉,想路途上的事,這時聽了這話,又細細地向了李文化一蛋,爾後,又走到那女佛跟前,端詳一陣,突然一拍大腿,說道:“這地方是哪裏,這佛是誰,我知道了。這事情,我小年時,常常聽老人說起,想不到偏偏的遇上個端端的,卻在這裏遇上!”

穀子幹媽見說,也省悟道:“民間傳說,有個風塵女子,原本是京城裏的名角兒,後來厭了世事,鑽進一條山溝裏,專門用自己的身子,侍奉那些沒有妻小的匠入,後來石窟建成,她也修成正果。張家幹大說的,莫非就是這個麼?”

張家山聽了,點頭稱是。

提起這樁事情,最牽掛的卻要數李文化。李文化見張家山和穀子幹媽,一唱一合,說得有鼻子有眼,隻他這個當事人,還惜懂不知,身在暗中,不由得有些著急,於是嘮嘮叨叨,要那張家山,詳細地再說一說。

張家山說,此處叫石渣河,這石渣河石窟,卻是個有名的所在。這地方的得名,正是由於鑿石窟時,起出了滿地的石渣,而這地方的有名,卻得力於這位女佛。

原來,一座石窟的鑿成,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那北邊的有名的敦煌石窟,從開始乍舞到最後日臻完善,竟用了千年的工夫,而那南麵的龍門石窟,雖然小些,卻也用了四五百年的光景。這石渣河石窟,雖然更小,但是畢竟也是在石頭上,錘砸鑿鑿,因此上,滿打滿算,也用了二百年的工夫。

二百年的時間可不算短。那些工匠,自小時起,或為信仰,或為衣食飯碗,便離一了家鄉。在這山溝裏辛勤勞作。有的直千到頭發花白,老死了,便就在這溝裏,挖個坑坑埋掉。這樣下去,天長日久,總不是辦法。男人們聚在一起,吃飯穿衣諸種事情,都能湊和著解決,獨有一樣事情,束手無策。

這事情就是思念女人。這些工匠,都是些粗笨淺陋之輩,自然比不得那山中和尚、軍中戰士,那些人有信仰撐著,雖有思念之苦、非分之想,卻能顧住大局,維持正人君子的臉麵,而這些石匠,卻沒有那麼高的境界,一日沒有女人,忍著,一月沒有女人,忍著,一年沒有女人,那心裏,便搗騰開了花花腸子,可若十年沒有女人,他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一股無名業火,不知該向誰泄。有人看著,逃亡不出,於是這些工匠,便磨起洋工,錘聲鑿聲日漸稀疏,工程的進度明顯地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