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節
1994年1月9日星期日
我一個人睡進了朝北的小屋,屋裏沒有任何取暖設施,讓我備嚐冬天的陰冷滋味,我拿定主意,不鑽進她的暖烘烘的屋裏去。前些日子,當麗亞纏住我時,我計劃同紫玲一起叛逃,現在她冷落我了,我反而生出許多猶豫。人就是這麼離奇!我給太陽泳池打了兩個電話,都對我說,紫玲不在,讓我十分沮喪。
今天下午,麗亞從外邊回來,她的行為非常反常,她把兩道門關緊,全都鎖上保險。她的臉色全變,好似突然撞見了索命的鬼。我見她撲在電話機上,聽內容是打給周歡的:“你在聽麼,聽得見我講話嗎……就是剛才,我發現有人跟著我,從早晨開始,我的感覺就不好……跟過了三條街,我坐進出租車,轉了大半個南京,下車了,又發現他們。一個特壯,一個又高又瘦,就跟鬼一樣跟定我。我認出了,就是用鐵索勒我脖子的人,他同黑社會有聯係……你能來嗎,現在就來。我昏頭了,直接回家。他們一定知道我住在哪裏了……你來,趕快來呀!”
我的心也開始跳快了,凶險的陰影仿佛逼近了這個房子。我又想起插在死貓眼中的七星刀,看來周歡沒有說假話,製造恐怖景象的就是麗亞的仇人,兩個渴望血腥的仇人。他們跨躍了時空,千裏迢迢跟蹤到這裏,我想象得出他們的凶狠和執著,而且似乎看清了他們的麵目。
“是來害你的,”我試著說,趕緊看她的反應,“他們同黑社會有聯係?”
“他們一直覺得是我奪了財產,他們不公平!”她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我的過錯似有饒恕,“你能做什麼呢,周歡行,這不是你能做的事。”
我口頭上還反駁,心裏卻承認她沒有說錯。黃庭堅的書法不是對付黑社會的武器。
門鈴響了,響得十分刺耳,我見她身子抖了一下。我站起來朝門走去,她在背後叫道:“不要先開,從窺視鏡裏看,問清是誰。”
我照她吩咐的做了,按門鈴的是周歡。他已經及時趕到。他斜著肩膀進門,麗亞立刻叫我把門關上。我很恨地看著周歡,找知道我這時的模樣像是一隻不知量力的小公雞。他卻朝我擠眼睛,輕鬆地一笑,仿佛根本沒把我的仇視放在心上。在他的心目中,我不是一個夠資格的敵人。我說:“周先生,你不覺得你做的事情放不上桌麵嗎?”
他不動聲色地說:“我從來光明正大。”
我還要再責問,麗亞卻叫起來:“你在這裏打什麼岔,軍情火急,你到小房間去。”
我強在廳裏不動,麗亞瞪我一眼,拉住周歡,進了臥室,隨手把門關上。我聽不出屋裏的聲音,他們商量對策,把我排擠在外,叫我有些悲哀,但又想這也沒有什麼不好。
我進了小屋,靠在床上,月亮升起來了,銀亮的光輝灑進了窗欞,月亮浮在淺淺的雲絲裏,像一個孤獨高傲的靈魂。臥室的門開了一下,麗亞走出來,我聽見周歡在打電話,他在威嚴地命令誰。她又進屋了,門重新關上。我又什麼都聽不見了,但我仿佛看到他在不停地打電話,撥了一個又撥一個,他的口氣時而威嚴,時而輕快,他像一隻蜘蛛,向他編織的網的各個末端發出一個一個指令。
不知不覺我睡著了,半夜我起來小解,摸到廳裏開了燈,長沙發上睡一個人,他的頭枕在扶手上,腳戳出另一頭好大一段。是周歡,我沒想到會見著這幅景象。這時他的眼睛也睜開了,他的眼裏不見睡意,顯得十分清醒。我們對視一下,沒有說話。我閉了燈,小解過,溜進了小屋。
我躺在床上,腦子中不停地轉,他睡在廳裏,這套房子裏睡了三個人,每人占一個空間。又和南方時的故事一樣,他在廳裏守候,肩負起保衛她的任務。我在這裏是不是多餘的角色?逃遁的計劃又鑽進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