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角的呼喚(1 / 3)

泥角的呼喚

她挽著一個籃子,在人的密林中穿行,轉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像一頭尋找嫩草的小鹿,既敏銳又機警。“賣五香‘瓜子”她不象是叫喊而接近於歌唱。甜潤的嗓音,悅耳的韻律。

她長得很漂亮。不認識她的人,誰也不會想到她是從農村來J的。然而,城裏既沒有她的家,也沒有她的事業。她來到城裏有半年多的光景。不過,這半年多的市民生活,我她在衣著上講究、起來了。豆綠色的短袖襯衫和銀灰色的直統褲穿在她身上,是那樣的可身合體,頭發不再是直溜溜的兩條辮子,而是不緊不鬆地攏在後腦,發梢微微彎曲,儼然像個城市姑娘了。

“鈴……”催人入場的鈴聲響了,她才賣了三包瓜子。電影院門前漸漸寥落了,她不再叫喊。唉!城裏人過日子有時容易,有時也很艱難啊。

“囉一一囉囉哩嗬嗬一一”

啊!泥角。是誰吹得那麼清脆?這麼嘹亮?這麼激越?這麼歡快?泥角聲是從東邊的飯店門口傳米的,她尖起耳朵聽了一會,跟前閃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啊,是他!

他第一次教她吹泥角,是哪一年?

“厚仔哥,給我做一個吧。”

他隻顧對她傻笑,把泥角吹得悠揚如歌,撩撥她的心弦,既一不答應,也不拒絕。

“不給算了:”她被他逗弄得生氣了,嘴呱得像朵排紅色的牽牛花。

他很快地又做了一個,一隻手掌裏擺一個,伸到她麵前。於是,她的怨氣消散了,轉慎為喜。當她和諧地吹出《小放牛》調的頭一個樂句時,眼裏笑出了淚花。

她和他同村不同姓,她姓卞,他姓張。全村二百多戶,共有五姓,叫五團村。她們兩家在東北角上,中間相隔了一個小坡,坡頂上有一片坪地,坪地裏長滿了樟樹。到了夏天,蔭篩篩,涼絲絲,附近的人家都把牛趕到這裏躲蔭歇涼。就在她跟他學會了吹泥角以後,他們便以泥角代替呼喚,在樟樹坪會麵,相邀去放牛、打豬草,或是采馬牛蘭、捉泥鰍、摸螺蚌。

禾水河就從村後流過,她和他的童稚歲月有一半是傍著河水流逝的。一天,她們在河岸上一邊放牛,一邊用瓦片煮田騰豆。火生著了,便悠閑地吹泥角。她吹的時候,他唱,她唱的時候他吹。惹得在附近紮木排的一個又高又大曬得黑黝黝的後生也趕來和他們奏熱鬧,咧著一張大嘴嘻嘻笑著唱道:

囉囉哩嗬嗬!

叫聲妹來喊聲哥,

哥俚妹俚好熱火,

今日做兄妹,

來年做公婆……

這撐排大哥邊唱邊對他們做鬼臉……

像竹子脫去筍衣一樣,她和他慢慢地蛻去了稚氣,長大成人了。白天,他們幾乎再也不吹泥角了,而且很少在一起。然而,在那朗朗月夜,他們卻常常在樟樹坪約會。.那時,她情竇初開。她每一次去跟他會麵,既新奇興奮,又惶惑不安。她從來沒有靠近過他,總是隔著一條高高隆起在地麵上的樟樹根。那條掩樹根像一堵矮牆,使他們可望而不可即。她給他的情愛,就像那柔洗迷人的泥角聲一樣,聽得見,摸不著。

不知是第幾次幽會以後,他買了七兩咖啡色毛線叫她織了一件背心。她把自己的情愛一針一針地全編織在這件毛衣上。

幾個月後,她卻由母親作主,許給了羅家坳的羅明華。羅明華是獨生子,不僅有一棟新房,父親又在縣供銷總社當副主任。她對羅明華並沒有感情。她多次拒絕那門婚事。但是,她那精明而又世俗的母親總是半央求半威逼道:“這年月,不找個有靠望的親家,上哪去買化肥、貸款……”

然而,就在她結婚的第二年夏收後,她優倡不安地回了娘家。

那時,羅明華正在辦頂替手續,母親以為她是回來報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