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人生於醜日,華蓋坐命,聰敏賢能,技術高尚,一生難免白虎破財,
婚姻反目,凡事宜慎之。
福兮禍之相依。沈大堯隻等兒子長大,便叮嚀他知福知禍,避災躲禍。
他給兒子起了個官名:沈毅號。
六爺薑愛死的那年是民國三十七年。秋天的渭河水麵寬闊,六爺牽著那匹棗紅馬在岸上看景。沈大堯捧著那本發黃的《牛馬經》看得入神。一陣風刮過,天就黑陰下來,六爺陡然驚叫起來,“堯娃,龜上岸了。”大堯抬頭看,水淋淋的一隻龜從河水中爬出向岸邊匍匐而來。
此刻,渭河水漲了。幾尺高的水頭洶湧而下。六爺的胸色煞白,說了一段讓沈大堯終生難忘的一段話:“堯娃,這人是神捏出來的。這神就主宰著人世。生老病死,都是神的旨意。六爺今年八十歲了,能活到八十歲的人也就自然成了神了。六爺一輩子啥事都經過,兵荒馬亂,人吃人,神咬神,天堂的日子有過,地獄的日子也見過,就是沒見過這龜從渭河中爬出來,這河水就漲了的場麵。龜是神的替身,你這一輩子千萬不要冒犯了它,生在這渭河邊,凡事都得當心……”
六爺說著說著,那渭河水就咆哮起來,那風就沒命地刮起來,沈大堯膽顫心寒,而六爺卻四肢一挺,僵在了渭河岸上。這當兒那龜上了岸,發出一聲怪鳴……
那一刻的情景,沈大堯終生不能忘卻。發自本能的一種預感讓他覺得,六爺走了,被神叫走了,被那龜魂勾走了。他一暈眩,恐懼地抱住了六爺那僵硬的軀體。
四十歲喜得貴子也沒能衝淡沈大堯六爺死時帶給他的恐懼和冥冥人生的神秘感。老伴何氏大出血的那一瞬臉白如紙,仿佛六爺臨終時的災難降臨了。沈大堯縮在炕角,望著那剛出世的血肉模糊的兒子,渾身抖顫,滿腦子都是那龜的怪鳴,使他感到人生末日的來臨。
福禍相依。何氏從大出血的厄運中掙紮過來,又讓沈大堯感到神的英明和慈善。他把所有這一切都化為了對兒子的傾愛,甚至在他出診時也把兒子抱在懷裏,讓兒子去領略那牛馬的脾氣,他覺得這樣兒子才會長得出息。牛馬是人的奴役,讓兒子從小就懂得作奴役者的辛勞和委屈,以及對人的忠誠。兒子懂得了這些,就懂得了人生的意義,也就知道人生的艱難,也就能承受人生與之俱來的痛苦。
“兒啊,大這一輩子就盼你平平安安,沒災沒難!”
沈大堯抱緊兒子朝天乞盼。
索漢章任龐堡區委書記那時,終南縣委書記是楊孟昌,文書為馮霜元。當索漢章向他彙報了為敵人抬傷員一事時,楊孟昌在批評的同時默許了他的自我保護措施,並讓馮霜之將此事記錄在檔。按照組織原則,應該說索漢章的彙報和楊孟昌的處理都是正確的。但是就因了索漢章的彙報和楊孟昌的指示記錄在檔,才使索漢章落下叛徒的罪名,而楊孟昌也在文革中成了保護叛徒的走資派。
終南縣解放的日期是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這一天,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野戰軍在彭德懷、趙壽山將軍的統率下,擊潰了胡宗南殘部在終南縣的軍事力量,一舉解放了終南縣城。楊孟昌作為中共地下黨終南縣委書記,領導和指揮地下黨組織發動群眾護糧護倉、保護工廠、學校和工商戶,使盤踞在終南縣的國民黨殘餘力量企圖炸毀糧倉、工廠、學校,搶劫工商戶的計劃破滅於是,一個完整的終南縣就回到了中共黨和人民手中。
在國民黨殘部的潰逃計劃中,還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就是炸毀澇河水庫。澇河水庫修於清末,蓄水三百多萬立方米,灌溉受益麵積四萬多畝。提及這個水庫,終南縣人無不感激清末知縣崔修鳳。麵對洪水泛濫、百姓和糧田年年遭受澇河水害的現狀,剛剛上任不到三個月的崔修鳳在接到簽有終南縣二百多名地方紳士名字的呈狀上,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十六個字:
“天災人禍,為民大難,不除大難,何當縣令。”決心既下,崔修鳳迅速籌勞籌糧籌物籌資,用了不到八個月時間就在澇河出山處築起了一道大壩,逄雨蓄水,逢旱灌田。在修水庫期間,崔修鳳撤辦了五個行動不力甚至違令不辦的官員,加之大規模的籌集,害得百姓叫苦連天。於是在崔修鳳任縣令剛滿兩年之際,終因一件民事案受牽連被革職。這本是民間一件“花案”,不知誰放出風,加上有個別官員從案中作梗,弄到最後竟把崔縣令牽扯了進去,他倒成了個有違民風勾搭民女的案中人。崔修鳳生性剛烈,在被革職的當天晚上獨自一人步行至澇河水庫。那晚他不知在水庫的大壩上徘徊苦悶憤恨了多久,離水庫足有二裏路的澇口村人隻曉得黎明前風雨交夾,雷劈電鳴,淒厲的暴風雨中夾雜著一個男人悲壯的哭鳴。第二天中午,人們才發現了漂浮在水庫中的崔縣令的屍體。
聞訊敵人要炸毀澇河水庫大壩,身為龐堡區委書記的索漢章心急如焚,在得不到縣委指令的情況下,他帶領為數不多的幾名地下黨員和匆匆召集來的十餘名群眾,在漆黑的夜中跑步前往十、餘裏路的水庫。炸藥已經堆滿壩麵,數十個敵兵焦急地等待縣城上空的一聲槍鳴,索漢章大喊一聲:“同誌們衝啊!”他扣響了僅有的一支手槍中唯一的一發子彈,緊接著石塊飛向了大壩,數十個敵兵不知虛實,慌忙逃竄。就在此刻,縣城上空響起了一聲虛弱的槍聲和一道光亮……
那聲槍響的時刻,索漢章的兒子索夢國正在五魁巷他家的院子數天上的星星。十三歲的年齡正是對世界似懂非懂的時期。但他就是弄不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為什麼那般清亮,星星為什麼那般明哳,直到他數到整整一百顆星星時,那聲槍響了。他顫了一個抖,緊接著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四起,此起彼伏如過大年的爆竹炸響,他驚喜地拉開院門要出去看熱鬧,屋裏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一他的母親臨產了,接生婆探出頭來朝他喝了一聲:“夢娃子你添了個弟弟!”
此時此刻,索漢章正在澇河水庫大壩清理敵人布下的炸藥。當他完成任務之後顧不上回家,立即又投身到搜尋敵人殘兵敗將的行動之中。第二天半下午,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勝利的喜悅邁進屋門時,才看見了床上剛出世的兒子,他欣喜若狂地抱起兒子:“解放了,這娃就叫解放!”
索漢章的二兒子解放,並沒有因為涎生在解放的喜慶時刻而大吉大利,他在四歲時的一天深夜突然因為一陣不明原因的高燒而在黎明時刻閉了氣。那一刻身為橋上鄉(龐堡和平橋區合並為橋上鄉)黨委書記的索漢章為全鄉最後一個村子成立髙級社而興奮得夜不能寐,此時的索夢國卻在省農學院的學生宿舍香甜地酣睡。
最後一個成立高級社的村子就是韓家坡。村子人偏執的認為初級社、高級社不如單幹,一家一戶過日子,一家一戶種糧食,瞎也罷好也罷跟誰都能過得去,夏秋的早上和傍晚涼快我下地,冬春太陽暖和我幹活,何必要擠一疙瘩聽隊長的破鑼聲爛鍾聲。初級社時他們就頑強抵抗,索漢章采取高壓手段使他們“投降”。索漢章義正辭嚴理直氣壯地拍著桌子喊道:不是共產黨你們能分上土地,還不是讓地主富農欺壓你們,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哼,現在你們不記共產黨的恩情,不聽共產黨的指揮,你們還有良心沒有?記住,共產黨說的做的沒有錯,共產黨咋說你們咋千!”這樣韓家坡的初級社總算成立起來了,但到高級社時他們又執拗開了,索漢章和兩名鄉幹部領著思想也不通但出於黨性覺悟不敢說二話的村支部書記老寧挨家挨戶做工作,講道理。索漢章放出話來:“韓家坡不成立高級社我不出堡子,死也要死在韓家坡。”最終的結果是韓家坡人被索漢章的苦口婆心和執拗脾氣所感動,於是,經過整整兩個月的鬥爭,韓家坡人邁進了高級社的陣營之中。
一九六七年冬天,當索漢章被批鬥之餘,關押在黑森森冷冰冰的“囚房”時才有了對自己大半生反思的閑暇和機會,不由歎息道:寧可一輩子不做一件好事,也不能做一件壞事,做了壞事若人下知鬼不覺,千千萬萬不可訴與他人。人一生若固執了認真二字,便說不占耶一日會為那份認真而懊悔,而栽跟頭。
在韓家坡接受了殘酷的批鬥和人格損害之後,索漢章跳井自盡。那日韓家坡的人都把初級社高級社受的窩囊氣一股兒向他泄來,當年的支部書記老寧竟把一鍁屎尿扣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刻索漢章踉蹌了一步爬在了地上,那屎尿味兒熏得他嘔吐不已,五髒六腑在那嘔吐聲中顫栗,靈魂在顫栗中粉碎……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三年前因突然頭痛而離他而去的老伴向他走來,老伴彎腰顫巍巍地拉起他,“漢章,我們回吧。”
誰也沒有料到,春天裏沈大堯會突然患了癲癇病。那天下午他去村子南堡二隊飼養室給那頭黃牛肴病。那天太陽有些鬼鬼的,忽出忽進。那牛生下來的時候就是大堯給接生的,算起來整整十年了。那是頭標準的黃顏色的關中牛,身軀高大,幹活舍得力氣。十年當中,沈大堯給它治過五次病,也許是他跟這牛有什麼難解的緣份,每次都很快好了,被主人套上枷繩耕田拉車。這一回牛病得很重,臥槽不吃不喝,呼吸急促,煩躁不安。沈大堯給它量了體溫,查看了糞便,斷定是食了不易消化或者黴爛的豆餅引起的常見的外感症,便給它打了一針,引用張仲景傷寒論中的“大青龍湯”開了一劑藥,囑飼養員按時喂服。沈大堯回家後睡到半夜,突然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那個飼養員日急慌忙地說:“大堯哥,快起來看看牛。”沈大堯忙穿了衣裳跟飼養員跑到南堡二隊飼養室。裏頭已圍了不少人,有隊長和社員。見他進來,忙讓開了道。沈大堯到跟前一看,那牛口吐白沫,呼吸微弱,雙眸緊閉。他蹲下來摸摸牛的腦門,燙得很。沈大堯問飼養員晚上喂藥來沒有。飼養員說喂了。怪事,往常這病一針一劑藥就輕了,今兒個怎麼反倒重了呢?沈大堯正疑慮著,那牛突然睜開眼。那眼正對著他的眼。沈大堯看見牛眼中放射出的奇怪的光,似乎是嗔怒,又似乎是哀歎。那一刻的對視足有十幾秒鍾,沈大堯的心緊縮著,渾身不自主地顫抖著,心頭似有一座大山倒塌下來。牛閉上眼時,流出了一串晶瑩的淚水,然後四蹄一蹬,死了,周圍的人長歎一聲。那長歎聲在沈大堯聽來似乎是在嘲諷他。他站起來,大腦一片空白,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飼養室。
沒有人送他。村子的路凸凹不平,沈大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北堡子走。走到他家門口時,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他通地倒在門坎外頭了。何氏聽見外頭的聲響,忙開門出來,叫聲娃他大,沒聲,就掌了燈出來,一看老伴倒在地上,俯身一看才著慌了。沈大堯四腳拉手地仰在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何氏忙喊自家屋的侄兒把老伴送到了醫院。
兒子沈毅號聞訊從縣醫院趕回家時已是半下午了。沈大堯已經從公社醫院回到了家裏。他坐在炕上驚疑地問不是禮拜天咋回來了?沈毅號正想說什麼,被母親何氏用眼神止住了。他便說回家取件衣裳。沈大堯說那就快取了上班去。顯然他是不想讓兒子知道自己犯病的事。沈毅號偏偏這時沒有控製住,問了句:“大,你年輕時沒得過那種病?”
沈大堯的臉色刷地變白了。他揮了揮手叫老伴何氏出去。何氏便避到院子去了,臨走還看了兒子一眼。沈大堯示意兒子坐到炕上來。沈毅號便心神不定地坐到炕沿上。
“號娃子,你說大這輩子做過丟人的事沒有?”
“沒。”
“大一輩子沒服氣過人。”沈大堯咳嗽了聲,“可前日個做了件丟人的事咧。”
“那算啥丟人?”沈毅號惴惴不安地說:“一輩子誰還沒個差錢”
“可那差子怪著呢。那牛不就是受了涼,有了食氣,咋日鬼的一吃藥打針倒死了。”
“也許它還有啥病哩。”
“沒的,沒的。”沈大堯肯定地說:“沒啥大麻達。我看了一輩子牲口,還會認不準?”
“大,那事你就甭給心上記了。”沈毅號安慰著父親,“你該咋樣還咋樣。”
“好娃呢,你不知道。那牛一死,我給回走的時侯咋叫用尿泡汀我的臉呢。我都沒臉見人了,人活一口氣,也活一張臉。那臉比那口氣還要緊得多呢。一口氣沒了沒啥要是沒臉了就羞咱沈家八輩子祖先呢。”沈毅號心一哆嗦。
“怪事,怪事。”沈大堯眯著眼搖頭。他躺在了炕上,好長時間沒睜眼。
何氏在門外頭一閃一閃地往裏瞅。
“大說這些活是為你呢。”沈大堯忽然眼開眼看著兒子。“我是後悔叫你學醫哩不管鬧啥都比學醫強。牲口死了沒啥,要是把人看死了就是遭大孽呢。”他喘著氣說道。“咱沈家臉可丟不起,你給人看病千萬要小心,不怕一萬,單怕萬一/“我會操心的。”沈毅號忙回答父親。“那就好。”沈大堯點點頭,又閉了眼,好長一陣子不說活了。沈毅號剛放下心來,沈大堯睜開眼說:“號娃子,你把我的牛箱取來。”
沈毅號下了炕,在立櫃裏取出給牲口看病用的藥箱。那藥箱跟隨沈大堯三十多年了,斑駁暗淡。
“再給我拿把斧子來。”沈大堯不動聲色。毅號一驚,不明白父親在炕上用斧頭弄啥,便有些遲疑。“取去!”沈大堯不容兒子多想什麼。毅號就在牆拐角拿來了斧子。
大堯坐起來接過斧子,胳膊一掄二話沒說就劈向了那藥箱。“大一”毅號驚叫了聲。這聲音把母親何氏也喚進來了。晚了,藥箱幾斧子就被劈得七零八落,“他大,你瘋了!”何氏臉色煞白。
“哼,我瘋了,瘋了。”沈大堯把斧子扔到炕腳地,一陣怪笑,身子往後一倒,口角就吐出了白沫,昏迷不醒了。
何氏忙掐沈大堯的人中,掐不醒。毅號才想起用藥,騎著車子飛快地到公社衛生院弄來了硫噴妥納,進行了麻醉控製,又注射了安定。
晚飯時分,沈大堯才清醒過來。
晚上毅號要值夜班,便叮囑母親說:“我不在屋,你要操心我大,甭叫他再受啥刺激。有啥事叫花花去叫我。”花花是他的妹子,正在讀高中。何氏滿麵流淚,“知道了,你好好上你的班去。”沈毅號推著車子準備出門,又不放心地轉回身看了父親一眼;沈大堯驚疑地看著他,“號娃子,你咋沒上班去。我給你說個事,咱院子那棵榆樹不賣,給多少錢都不賣!”
院子那棵愉樹不知有多少年樹齡了,一抱摟不住。這在愉樹是很稀罕的。沈大堯父親臨終曾囑咐兒子說:“咱堡子過去有個人叫劉省娃不孝順,給他媽喝稀湯自己跟老婆吃白饃,最後把他媽餓死了不給做棺材,拿席一卷埋了。這一年夏天劉省娃鋤罷包穀往回走,走到這榆樹下天上突然閃了一個電,愉樹上掉下來個樹股把劉省娃給砸死了。以後誰家娃不孝順就把他引到這樹下叫雷劈電打……”本來這棵愉樹是長在沈家後牆外的,到民國二十六年時,沈大堯的父親把它圈進自己院子。那年沈大堯的父親當著族長。
前幾個月,也就是剛收罷麥子的當兒,不知從那兒來了兩個人,說是要買那榆樹。沈大堯搖頭不賣。第二天那兩人又來了,沈大堯在地裏種包穀,兩人趕到地裏,說是掏三百塊錢,沈大堯還是搖頭,兩人又加到四百。沈大堯說你兩人咋了,給錢再多都不賣。兩人才說他們是啥子工廠的,並不是用這愉樹扯板,而是用做汽錘的墊子。汽錘的墊子要麵積大,其它木質又太軟,他們轉了多日才看中這棵樹的。
任兩人費盡口舌,沈大堯也不點頭。兩人隻好惋惜著走了。事後,沈毅號說大呀,賣了就賣了,再長那樹心就空了。沈大堯瞪了兒宇二眼:“空了就空了,死在咱院子,也不能賣給人,咱不能為了幾個錢把祖先都賣了!”
此刻沈毅號聽著父親的叮囑,那叮囑聲在他聽來像是父親的臨終遺言。他用力地點點頭回道:“大,知道了。”
沈大堯的兒子沈毅號和索夢國的女兒索玉華遊戲般地結合了。正如相書所言,沈毅號成人後果然美善美德。他高中畢業後在村子做了幾年赤腳醫生兩年後調到公社衛生院,又兩年後推薦上了省醫學院,畢業後分配到了終南縣人民醫院。子承父業,沈大堯滿心喜悅。他診畜,兒子治人,可謂造福人間。當然,這都是他極力點化的結果。小學剛剛畢業的兒子放暑假期間他就買來《傷寒雜談》、《中醫簡論》、《配方術》等簡易醫學書籍讓兒子攻讀。大鍋飯剛剛過去,正值三年自然災害的第二年,沈大堯和兒子從渭河灘弄回來一大背籠野花野草,一邊給兒子講授花草名稱,一邊給他指點何種花草能治病,何種花草可食用。聰明的兒子不出―個暑假,就能辨認出二十多種花草,讓沈大堯興奮不已。興奮時他就把十二歲的兒子抱在膝上用胡子紮他。
三年自然災難,沈大堯一家憑食花草竟然肚不知饑,麵色紅潤。大營村以及附近村子的人也都仿效。沈大堯父子到渭河灘挖吃野草野花,一時間竟吸引得縣城周圍的人都蜂擁來到渭河灘“以草代糧”。幾個月過去,當渭河灘上的野草被挖光掏淨之後,饑餓依然沒有解除,別的人家隻好仰天長歎,有的活活死於饑餓和浮腫。但沈大堯一家卻安然無恙。沈大堯發動全家人下到河裏去撈魚撈蝦撈叫不上名兒的蟲兒吃。三年自然災害就那樣打發過去了。
沈毅號自小就對渭河有著深深的感激之情。這種感激,不僅僅是出自於生存本能,他的柔中有剛的性格以及自強不息的精神都來自於渭河。而對這渭河感情愈深,對生養他的父輩的孝心就更重。在他的心靈深處,渭河和父親、母親以至更遙遠的祖父那一輩已融為一體了。
終南縣人民醫院座落在當年縣令張宗孟所修的縣城北門外。現存縣城四址是自隋朝以來沿襲下來的。明朝對縣城進行了整修增高了城牆重修了城門,改了城四門的名稱。將東門“宜春”改為“治安”,南門“仁智”改為”保康”,西門“通濟”改為“永興”,北門“望威”改為“永久”。不難看出,城門名稱的變化是隨著明末的政治形勢而變的。張宗孟為抵抗李自成義軍的迸攻,在城四隅各建敵樓俱兩層,城四麵共建懸樓四十二座,把縣城活活地修造成甕狀龜形。終南縣人民醫院位於老城北門外,由於它伸出了縣城,相對古老的縣城就成了龜頭,正在作出向不遠處的澇河引頸飲水的姿勢。
每日一上班,沈毅號把外科門診室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坐下來接待第一個前來就診的患者,在縣城醫院的感受和在偏僻的渭河岸邊那簡陋的公社衛生院相比,無疑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沈毅號心滿意足,也就懶懶散散不思進取。時隔不久,成誌釗院長找他談了一次話,才使他醒悟過來。在醫學院“社來社去”畢業生名單上,成院長在他的名字上劃了圈兒,硬是把他留在了縣醫院。成院長告誡他:縣城醫院不是你沈毅號的“避風港”,無論是你的醫學知識還是臨床經驗都是很淺薄的。要做一名出色的醫生,必須不斷進取才是。古人雲:昏弱二字是立身大業障,去此二字不得,做不出一分好人。你還年輕著呢?如何能昏昏庸庸?沈毅號在成院長溫和而誠摯的麵容前,出了一身汗,簡直無地自容於是,他開始了廢寢忘食的鑽研和實踐,醫療技術大為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