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看來您真不知道呀!我昨天晚上得到了可靠消息,您的工作要調動,去東都市計劃生育委員會當副主任,排名是最後一個。”黃雨生一字一句地說。

“有這事兒?”李芒問。

“千真萬確呀!理由嘛,就是您在清田市沒有幹好,群眾信任度較低,今年五月份,您是全東都市二十八個被批評教育的幹部之一……”

“別說了。”李芒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黃雨生的話,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提今年三月份的考核和五月份的談話,他的火就直衝腦門兒。他真想大罵幾句,可他還是控製住自己,他暗暗告誡自己:李芒啊李芒,要沉著,要改進自己急躁的毛病,不要在下屬麵前失態,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昨日的一場厚厚白雪,窗外是一片潔白的世界,遠處的山是白的,樹木是白的,道路、房屋都是白的,白色的世界應當是多麼純潔呀!可他生活的這個環境,卻是那麼的肮髒。看了足足幾分鍾,他使自己的急躁情緒得以平息,這才問:“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這個……李市長,這個您就別問了,我也真的不好說,但消息肯定是準確的。其實,在您被市委組織部談話以後,關於您要調動的消息就不斷,動一動也好,咱清田市現在有多亂呀!不過去也要去個好地方,您當副縣級領導幹部七八年了,又在咱清田鍛煉了一回,回去怎麼也要提個正職,就是不能當正的,也要去個好地方,這計生委怎麼能去呀?我是提前給您通個風,報個信。您要趕緊回去活動,我聽說,春節前個別幹部就要動動。”

李芒聽著點點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這位辦公室主任。

“那您就快回東都市吧,我去給您安排車子。”黃雨生說著就要走,被李芒攔住:“你不用去安排車,我手裏的工作太多,等忙完了再說吧!”

“忙完了?忙完了您也要調計生委去了!您平時工作那麼急,怎麼在自己這麼大的事情上卻……”黃雨生用完全不理解的目光看著李芒說。

李芒痛苦地搖搖頭。熟悉這位常務副市長三年之久的辦公室主任知道李芒的性格,覺得再呆下去和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弄不好還會整出相反的效果,達不到討好的目的,於是小心地說:“李市長,我這都是為您好呀!您再想一想,需要我做什麼,盡管吩咐。”

李芒看著辦公室主任離開,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八點二十五分了,教師罷課這件事還沒有來得及研究和處理,他拿起桌上的材料剛要起身,統計局長程實連門都沒順得上敲,手裏拿著厚厚一遝子材料又走了進來。

“李市長,您可別走,我有重大事情向您彙報。”程局長五十二歲,一輩子擺弄數字,弄得額頭全是皺紋,看上去和實際年齡相差較大。他把手裏的材料往李芒的桌子上一放,“這麼大的事兒我本應是向姚市長彙報的,他不在,我這才跑來向您彙報。”

“什麼事你快說話,別這麼慌慌張張的,天塌不下來。”李芒說著坐在椅子上。

“李市長,是這麼回事,再有十六天今年就結束了。年初政府確定的各項經濟指標到底能不能完成,能完成得麼樣,我做了一次大規模的測算。抽調了許多人,說是測算,實際上幾乎就是實算,數字出來我一看,和年初確定的數字差距太大了,我就趕緊過來向市長彙報,讓領導心裏有個數,年終到底怎麼辦?統計局長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張打印好的綜合數據表放到李芒的麵前,他指著幾行數字說:“國內生產總值,年初確定三十四個億,比上年增長百分之十,現在預測是二十八個億,比上年下降百分之六;財政收入,年初確定完成一億元,與上年持平,現在預測是七千一百二十三萬元,比上年下降百分之三十五;農民純收入,年初確定人均兩千八百元,比上年增長百分之六,現在預測是兩千二百元,比上年下降百分之二;招商引資,年初確定完成五億元,可預測才三億多一點,此外還有……”

“好,好了。你不用說了。”李芒不等統計局長把後麵其它數字再說下去,就打斷了他的話。“你預測的這些數字準確嗎?差了這麼多,問題都出在哪裏?”李芒一臉嚴肅,目光冷冷的,還有些嚇人。清田市政府的許多幹部都怕李芒,他臉急,嘴冷,批評人嚴厲,得理不讓人,許多部門的頭頭都讓他批評過,一些人不願見他,躲他。

“我說過了,這次測算是比較準的。以前的月報、季報、各鄉鎮、各係統都是隨便地上報,現在要年終了,下麵也都認了真,結果一算,出了這麼大的窟窿。就說高堡鄉吧,去年高升同誌在那裏當黨委書記,產值是十個億,年終高升當了主管農業的副市長。現在的黨委書記寧仁權告訴我,全鄉產值加在一起,隻有六億多。為此我還特意去了一趟高堡鄉,實際搞了一次調查,真的像寧書記說的那樣,怎麼也弄不到十個億。寧書記膽小,問我怎麼辦?《中華人民共和國統計法》有明確規定,我一個統計局長能怎麼辦,隻有實事求是啦,於是就弄出這麼個結果。可這個結果……這個結果怎麼向市委、市政府交代呀?!”統計局長一臉的無奈。

“這個結果你跟別人說了嗎?”李芒問。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現在這是絕密數字,我誰也沒敢告訴,昨天政府秦秘書長打電話問我,我都沒敢透露一個字。弄不好,這要掉腦袋的。”

“什麼,掉腦袋?”李芒瞪著眼睛問了句。“哪有這麼嚴重呀!”

“不,不。我說錯了,說錯了。弄不好,我是要下台的。”統計局長被李芒的目光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順嘴說出了這句實話。

“沒那麼嚴重吧!你不用這麼害怕。數字還是先保密為好,你們還要繼續做工作,把年終的數字搞準、搞實。具體如何處理,等政府和市委開了會再說。”李芒說到這,電話鈴響了,他接過一聽,是市委常務副書記崔廣大打來的,讓他馬上到市委去一趟,曹書記找他,有要事相商。放下電話,他對統計局長說:“你先回去吧,具體數據都先放在我這兒,等我都看過了以後,再找你來商量。”

送走統計局長,李芒拿起桌上有關教師罷課的材料,走出辦公室,下了樓,朝政府對麵的清田市委大樓走去。

2

清田市在東都市的東南方向,距離有十公裏。東都市是省轄市,人口有二百八十多萬,轄有三縣六區。清田有人口五十五萬,總麵積二千五百多平方公裏。有二十個鄉鎮、兩個街道。東部為山區,西部為平原,山區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平原則為漁米之鄉。三年前,經國務院批準,撤縣建市,成為東都市管轄的第一個縣級市。變市時,黨委、政府的主要領導都沒有調整。縣委書記曹忠善那時五十五歲,在縣裏當書記已經五年了,到東都市當領導,沒有合適的位置,加上變市以後還有個穩定的過程,所以就改任市委書記,一幹又是三年,年齡已經到了五十八歲,正好趕上東都市人大常委會屆中人事調整,初步設想讓他到東都市人大常委會任副主任,級別由正縣提為副廳,東都市委的這個意見得到了省委的讚同,前不久對他進行了組織考核。對到人大常委會當副主任,曹忠善一開始是不太滿意的,憑著他在清田整整當了八年書記,他是想到東都市委或政府任職的,無奈年齡已大,去市委或政府已不可能,想想在退下來之前能有個廳級領導崗位,也算差不多了。再則,在人大工作年齡還可以適當放寬。可以幹到六十三歲,他也算是心滿意足了,他自己知道,清田市的老百姓也都知道,他在清田市幹了八年的一把手,五年縣委書記,三年市委書記,他這一輩子,他的下一輩子,吃的、用的都已經全夠了。他對這樣的安排,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市委書記要調走了,誰接市委書記就成了問題的焦點。按理排,應當是市委副書記、市長姚全福接替。但姚全富一是年齡偏大,已經五十五歲了,早過了提拔重用的年齡線。二是他在清田市政府工作已十多年,是需要幹部交流的對象。三是他這個人雖有些工作能力,但是獨斷專橫,別說跟市委搞不好關係,就是在政府內,幾個副市長也輪流被他調整,一兩年就要走一個,像走馬燈似的,誰也跟他幹不長。因此,他的口碑不好。他在清田市時間太長,和各種勢力都有著密切的關係,但想當市委書記,卻麵臨著新的挑戰。

挑戰者不是別人,是清田市委常務副書記崔廣大。他和李芒一樣,今年也是四十五歲,屬猴的。兩年前從東都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位置上調任清田市委常務副書記,比李芒晚來了近一年多。崔廣大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工、農、兵、學、商樣樣都幹過,現在是研究生課程班就讀。更主要的是他給東都市委書記金海波當了三年多的秘書,關係絕非一般,後來當了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到清田市以後,又和市委書記曹忠善打得火熱,自然而然地成了市委書記的接班人。姚全福對此看不慣,非要與他爭個高低。他知道,如果當上市委書記了,他還能在清田市幹幾年,如果當不上市委書記,崔廣大上去了,就會立即把他開走。他看在東都市沒有什麼活動餘地,幹脆借看病去了北京,以尋求上邊的支持,登上市委書記的寶座。

清田市委、市政府都坐落在陽光大街的中段。市政府在南麵,一棟五層的辦公大樓,各委辦局大都在裏麵辦公,市長則在後麵新蓋的一棟三層樓裏辦公。清田市委在陽光大街的北麵,與政府大樓正好對著,是一棟四層辦公樓,市委領導及各部門均在裏麵辦公。

李芒一出門就被寒冷的北風打了一下,他加快腳步,出了政府大院,穿過陽光大街,進了市委大院。天很冷,有零下二十幾度,他拿著材料的手被寒風吹得有些痛,渾身也覺得很涼,於是由快步變成了小跑,衝進了市委的辦公大樓,立即迎來了一股股熱氣。市委辦公大樓去年剛剛進行了大規模的裝修,新換的暖氣和管道,新換了塑鋼門窗,所以進來就有一種暖融融的感覺,不像政府大樓,進去就感覺冷嗖嗖的。他順著樓梯從一樓走到二樓,不時遇到一些機關幹部主動和他打招呼,他都連連點頭。他雖然在市政府辦公,但他是市委常委,要經常過這邊開常委會議,許多人他都是很熟的。從樓梯口一出來,崔廣大竟在那裏等他,上前就握著他的手:“你看看你,怎麼不披件大衣,看你凍的。”

崔廣大比李芒長得矮些,有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兒,在男子漢中,算是矮個子了。他圓臉,臉上總長著一些不下去的皰,按說他早已過了青春美麗痘的年齡,可是這些皰總是消了長,長了消,看了很多醫生,說是內分泌失調。他留著分發,分發的那條線很明顯露出一條白白的頭皮,頭發很亮,發著光,像是打了不少的頭油。他的眼睛不大,可很活,在眼眶裏不停地亂轉。他的聲音不高,可聽起來是那般地親切動聽。他沒等李芒說話,就把一隻手搭在了李芒的肩膀上。了解崔廣大的人都知道,他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是愛搭人的肩膀,顯得平易近人;二是愛咬別人的耳朵說話,顯得關係親密。李芒被他摟著肩膀感到很不舒服,他晃晃肩,衝崔廣大說:“崔書記,您怎麼會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