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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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田市的城南,有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學校近些年招生工作不太好,也不怎麼景氣。學校的對麵,是一棟蓋了許多年的舊住宅,住宅的一樓是臨街的商業網點。然而,這些網點都不賣什麼東西,生意卻特別“紅火”。外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而清田市的人都明白,這裏就是清田市有名的“算命一條街”。
創辦這個行當的領頭人叫馬老三,今年四十歲,還是個女的。早年她是職業技術學校裏一個做飯的。後來突然得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就說自己“出馬”了,能掐會算,就在一樓偷偷摸摸地做起了算命這個生意。也還別說,這馬老三長了一張巧嘴,有人來算時,還能說個八九不離十。名氣也就越來越大,後來還招了幾個徒弟。有的徒弟出徒了,也在附近開起了鋪子,外麵什麼牌子也不掛,卻也是人來人往,生意很興旺。
這幾天,馬老三小屋的門前開始排成了長隊。早上天還沒亮就有人排號,晚上十多點鍾也還有人在門外等候。開始老百姓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後來一打聽,是馬老三請來了她的師傅,在山東號稱“小神仙”的算命大師來清田市給人算命。據說“小神仙”算的是百分之百的準確。而且隻在清田市待上四天,四天過後就要走。雖然沒有上電視、報紙的廣告,但像清田這樣的小市,這消息就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那傳播的速度和效應比真正媒體宣傳還要好。這時候也正是一年剛開始,清田市的政局又要發生一些大的變化。無論是經商的,當官的,還是想在新一年裏辦點什麼事的,都想找這位“小神仙”算一算。於是,馬老三的門前不僅排成了長隊,有權有勢,托人走後門的也是一個接著一個。
下午一點鍾,馬老三陪著“小神仙”從附近的飯店吃完午飯回來,看著在門前的寒風中排隊的二十幾個人,馬老三說:“今下晌你們就不要在這排隊了。我師傅有事,要給一個大人物算。”
一聽這話,排隊的幾個人一齊喊道:“我們已經在這等了一個上午了,不給看怎麼行?”
“幹什麼不都要講個先來後到嘛!”
馬老三說:“先來後到是要講,可我生活在清田,我也要聽父母官的。你們不但不能在這等,都要躲起來。不然一會兒大人物來了,無論是讓你們看到他,還是讓他看到你們,這對我都是不利的。”
“什麼大人物呀,還這個樣子。我們不走,就在這等著。”一個紅臉的漢子說。
一看這情況,馬老三想了想,又把話拉了回來:“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這樣好不好,你們都先躲到附近我幾個徒弟的屋裏,誰也不準出來。等把這個大人物算完了,再繼續給你們幾個算。今晚上不把你們幾個算完,我們不吃晚飯,好不好?”
圍著的這些人一聽,也覺得有些道理。有人說道:“我們先躲起來可以,但今個兒下晌一定要給我們算。”
“那是,那是。”馬老三連連點頭。於是,幾個徒弟上前,把二十幾個人都讓到了旁邊的幾個屋裏,並關好了門。剛才還喧鬧的樓前,頓時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的工夫,一輛黑色的紅旗牌轎車開到了門前,悄然停下。司機看看四周沒人,這才下車打開後麵的車門,崔廣大從車裏鑽了出來。幾乎也是在這同時,馬老三打開了房門,崔廣大快速地走了進去。門也從裏麵鎖上了。紅旗車悄然地開走了。這一切,都是在一分鍾之內完成的。
“小神仙”有三十歲。長得很年輕,也很白淨,還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像似很有學問的樣子。他的頭剪得有些特殊,四周平平的,短短的,上麵的頭發很茂盛。有點像過去連環畫冊中哪吒的形象。他坐在屋內八仙桌的前麵,屋內很暗,四周燃著不少的香。
馬老三把崔廣大讓到八仙桌前,對“小神仙”說道:“師傅,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你給好好看看他的政治前途。”
“小神仙”點點頭,輕聲說道:“請先生報一下生辰吧!”
崔廣大沒有說話,把事先寫好的一張紙條遞了上去,那上麵是他出生的年月日和具體的時間。
“小神仙”看了一下紙條,然後用目光死死地盯著崔廣大那張布滿傲慢神情的臉,足足看了五分鍾。屋子裏靜靜的,連馬老三也瞪著眼,一會兒掃一下她的師傅,一會兒看看崔廣大。
“小神仙”終於說話了:“這位先生,你是一臉的富貴相,日後一定會大富大貴呀!”
崔廣大聽了沒動聲色。“小神仙”閉上眼,搖晃著腦袋,嘴裏還嘟囔囔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足足能有五分鍾。他睜開眼,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功夫,這五分鍾,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了。馬老三趕忙送過來一條白毛巾,“小神仙”擺擺手,沒有去接,那汗就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小神仙”說話了:“這位先生,我剛才已經看見了你的前麵,是一片陽光。那陽光很燦爛,很耀眼,還放著光芒。不會多久,你就有好事到來。”
一聽這話,崔廣大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開口道:“師傅,有什麼話你盡管說。這東西,我是既信又不信,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的。”
馬老三也在一旁道:“師傅,這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看呀!”
“小神仙”點著頭:“我會用心的。給別人看,我出過這麼多的汗嗎?他的前途確實是一片光明呀!”“小神仙”說著,拿起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
崔廣大會意地點點頭,站起身:“謝謝師傅了。”說完,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往八仙桌上一放。
馬老三一見,趕忙說道:“崔書記,您可不要拿錢,我師傅是不能收的。”
一聽叫崔書記,崔廣大的臉上不高興了:“你喊我什麼?”
“我,我喊你大哥。你是我大哥,我師傅是不能要你的錢的。”馬老三趕忙糾正。
崔廣大笑了笑:“師傅付出了勞動,得報酬也是應當的。我走了。”他說著和“小神仙”告別,推門走出去。就是在這時,那輛黑色的紅旗轎車開到了門前。他開車門鑽進去,車子快速地開走了。前後不到一分鍾。
馬老三回到屋裏,見“小神仙”打開信封,裏麵是一千元錢。“小神仙”道:“他出手可挺大呀!”
馬老三道:“人家是什麼人,還差錢嗎?馬上就要當咱們的市委書記了。”
“繼續叫人進來吧。”“小神仙”吩咐道。
馬老三出去開門,準備叫在幾個徒弟屋裏等待的人。可是一開門,政府辦公室主任黃雨生快步鑽了進來。她立即瞪著大眼問道:“黃主任,你,你怎麼來了?”
“怎麼,興別人來,就不興我來?”黃雨生反問道。
“你來可以。可,可得排個隊呀,外頭的屋子裏,排了二十多人,都等了大半天了。”馬老三顯然對突然加進一個人不高興。
黃雨生道:“別人就可以加在前麵,我就不能嗎?告訴你,我都來三回了。這外麵的人太多,剛才我在學校的傳達室裏什麼都看見了,坐紅旗車的人可以先算,我好歹也是個政府辦公室的主任,就不能跟在紅旗車的後麵算一算?”
一聽這話,馬老三趕緊笑了:“黃主任,看您說的,算算怎麼能不行呢?!隻是咱這心裏沒準備不是嘛!要不,你這政府的大總管,我們平時想請還請不來呢。快請裏屋吧。”
馬老三領著黃雨生進了裏間。“小神仙”以為這是從外麵領來的人,也就沒有高看一眼。沒等他坐穩就問道:“報報你的生辰吧!”
黃雨生想了想說:“一九五六年七月生。”
“七月多少?”“小神仙”問。
“多少?”黃雨生想了想,沒有想起來。隨後從兜裏掏出一個紙條,看了看說:“七月二十四日。”
“你這個生日,是陰曆還是陽曆呀?”“小神仙”看著他問。
“陰曆還是陽曆?”黃雨生自己晃著頭,“陰曆陽曆,我也弄不準。”
“你自己的生日怎麼能弄不準呢?”“小神仙”不高興地說。他很少見這種來算命又不知道自己生辰的人。
黃雨生搖著頭沒有吱聲。
“出生的時辰呢,幾點幾分呀?”“小神仙”又進一步地問道。
“這,這哪裏知道呀!”黃雨生連連搖頭。
“連生日時辰都說不準,那我怎麼給你算呢!”“小神仙”連連搖頭。
原來,黃雨生聽說清田市來了個“小神仙”,算得特別準的消息後,就萌生了要偷偷地給李芒算一算的念頭。他為什麼要給李芒算呢?他近日是越來越弄不明白李芒了。按說,他這個辦公室主任侍侯市長和常務副市長,應當對他們是非常了解的,而他對整個清田市的政局也非常的熟悉。按他的理解和社會的輿論,清田市委書記已基本定局,那就是崔廣大了。而清田市的市長,現在還沒有眉目。從現在的情況看,姚全福繼續當市長的可能性非常的小。他一旦調離,不管是提拔還是平調,清田市還要有一個市長人選。按說李芒是最合適的人選。現任常務副市長,能力、水平和自然條件都沒有說的。但偏偏他在上半年被東都市委組織部批評教育一次。又傳出要調回東都市任計生委副主任的消息。按說這樣下來,李芒在清田的政治生命也就即將結束了。可是,細心的黃雨生發現,處在這樣一個特殊現狀下的李芒,工作不但沒有鬆勁,反而抓得更緊了。就像社會上根本沒有關於他要調走的傳聞一樣。看他主持會議研究《政府工作報告》,研究全市扶貧工作那副認真、努力的樣子,哪裏是個像要調走的呀?這明明是像要當市長的人呀。所以,他就暗暗想:這李芒是不是背後還偷偷的留了一手。聽說他給一位現在是重要領導當過秘書,領導一定是說過什麼話,他心裏有底,才會這樣沉著。真要是這樣,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現在可千萬別錯過了表現的機會。可這些隻是他的一種猜想,或者是一種預測,並沒有任何事實做驗證。他也不好去問李芒。知道問也問不出來。這麼重大的問題,隻能靠個人去感悟。他這個辦公室主任,也就是這麼一步一步靠著感悟當上的。下一步到底能當得怎麼樣,還有沒有提拔的可能,也還要靠自己的感悟。不過,他也想借助一下外力,想借助“小神仙”幫助算一算,以便自己下一步如何決策。於是,他就找來了李芒過去填寫的一個登記表,抄來了他的出生年月日。卻真的不知道是陰曆還是陽曆,至於時辰,那就更不知道了。因為登記表上根本就沒有寫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