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嗚——
老白狐揚起尖長的嘴,衝那柱大漠孤煙發出長嗥。嗥聲尖利,刺耳。
它孤獨地佇立在一座猙獰的沙丘上。
這裏是莽古斯大漠的邊緣地帶。那些逶迤的沙丘,被季風衝刷後怪態百出,如群獸奔舞,似萬頃波穀浪峰,顯得奇異詭譎,危機四伏。近處的一片平沙上,一股衝天的旋風疾速旋轉著,把黃沙碎草裹卷其中往上直衝雲霄,形成連接天地的高柱子,滾滾呼嘯著衝卷而來。遠遠望去,此景如古時狼煙高起,因而被人稱奇發出大漠孤煙直的慨歎。
老白狐久久矚望著越來越近的大漠孤煙。一雙漠然的眼睛,又不時往遠處的東南方向眺望。那片人類生活的地區,它曾有過一處溫暖的地下巢穴,還有隨時可逮吃的蝙蝠,以及它眾多的家族成員。如今那一切都不複存在,老巢被搗,眾狐被槍殺,它孤獨一身逃出此劫,徜徉在這荒漠野坨上,顯出疲憊、失落之態。
一切重新開始了。遠離人類居住的地區,在茫茫大漠中開辟出另一生存環境,這裏缺水少吃,沒有很多植物和鼠蟲,惟有眼前這種大漠孤煙隨處可見,可成為孤寂生活的伴侶。然而,這裏沒有人類的槍聲。白天和黑夜,它都可以自由地行走出沒,不必顧忌任何有害於自己的東西。
此時,它的目光流露出關注之色,緊盯著沙丘下邊的一個影子。因為那股孤煙——也稱龍卷風的旋風,正向那影子衝去。
這個影子已經跟隨它很多天。長發披散,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有時瘋笑有時傻哭,叫它為鐵山。它早已熟識她,甚至懷有一種感激之情,要不是當時她緊抓住那死老漢的槍,也許它已倒在那老漢的槍口下了。它和她,若即若離地在沙漠中轉悠已經好多天了。它已是丟不下她。沒有生命的大漠中,它們相互還是個伴兒。
那個影子趴臥在黃沙上,玩著自己的長發,衝那股越來越近的旋風發愣。她坐起來,抓一把沙子衝旋風揚。旋風毫不客氣地裹卷了她,吞沒了她。從那混沌渾黃的風柱中,傳出她似哭般的狂笑:啊哈哈哈……
白狐如箭般射出去。
龍卷旋風已卷過去。沙地上,昏倒著口吐白沫的那個影子。它圍著她轉,焦灼地甩尾巴,使出前爪子動一動那昏迷的軀體。影子毫無反應。它吠嗥兩聲,伸舌頭舔她嘴邊的白沫,一遍又一遍,舔得幹幹淨淨,影子依舊沒有動靜。
白狐來回奔跑轉悠。
它發現不遠處的一個小窪地,積雪和沉冰在陽光下融化後,汪了一點水。於是,白狐用嘴巴咬住影子的衣領處,拚命把她拖往積水處。狗一樣大的獸類,拖一個百八十斤的人體,很是有些費力。影子在沙地上被拖出一片深印兒,一米,兩米……終於到達那片水窪坑。
白狐伸出舌頭舔一下水,然後把舌上的水滴進影子的幹裂的嘴唇裏。一次,兩次,三次,它再用尾巴沾沾水,往影子臉上灑掃。
啊哈哈哈……那影子終於狂笑一聲,翻身坐起。她揉著雙眼,迷茫地說:該死的旋風,該死的旋風……她發現了在一旁善意地盯視自己的白狐,喜叫一聲:鐵山!便把白狐抱住不放了。而白狐,並不掙脫開,微閉雙目,接受著來自人類的這種溫存,毛茸茸的大尾巴輕緩地搖擺。
鐵山,你老跑,我追得你好苦哦!我餓了……她臉貼著白狐的頭無限幸福的感覺。
嗚——汪!白狐似乎聽懂了,向沙窪地的枯草處尋覓而去。白狐跑跑停停,從這片窪地竄到另一片窪地,不知過了多久,它終於又跑回來了,嘴裏已叼著一隻小野兔。
她經不住饑餓的誘惑,拿起那隻野兔。尖利的指甲剝開兔皮,於是,她就開始了祖先的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涯。
白狐很滿意地盯看著她,生吞活剝那野兔。它已經感到她與它一樣。
它和她站起來,要走離這一帶了。
這時,太陽已偏西,它們要尋覓一處可供棲住的暖和的窩穴。
它和她,向那茫茫的莽古斯大漠深處走去,相依為伴,親親密密。漠風緩緩吹拂著它們,夕陽暖暖照射著它們,軟軟的平沙上留下它們一人一獸奇特的遺跡。
於是,大漠中出現了一隻老白狐和一個老狐婆,雙宿雙奔,形影不離,開始了它們艱難的大漠中求生存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