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碎片(1 / 3)

閃光碎片

承載歲月的鮮活色彩―染坊

說起“徐州老行當”,那散落地分布在老徐州城各個角落的大小染坊不得不提。

它承載了歲月的滄桑,點綴了貧困的生活,溫熱了人們的夢想,鮮活了單調的色彩,唱響了紅、黃、藍的生命三原色,是百姓過窮日子不可缺少的老行當。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的老家後麵就有一家染坊。其規模很小,基本設施是幾口大缸、木桶、灶頭、鐵鍋、盛染料的大盆、幾雙大皮靴及皮圍裙、幾塊大元寶型石頭、高高支起的竹竿及木樁架子。架子上掛滿了洗染出的各種小布子、粗布及舊毛線、棉線等。地上淌著各種染料的廢水,散發著麵糊漿線的刺鼻燒堿味。

那時的家庭大,人口多,吃穿是件大事。從糧店買來的白麵都是用白洋布袋子裝的。吃完口糧剩下的麵口袋是最好的衣料,其結實耐穿。如果準備給老年人做衣服就染黑的,男孩則染成藍色的,女孩要穿則以紫色為主打,棗紅、翠綠、蔥黃等皆可。想想那時沒有舍得扔掉的東西,不像現在滿天飛的是白色汙染塑料袋。

想染得上點檔次的就送布到染坊。省了還想省的就支使孩子去化工染料小店去買點膏子青、染黑、紫紅等染料自己在家中染染。

民間染衣服的程序基本一樣。先用涼水浸透衣物布料,揉揉搓搓,用水泡透是為了防止縮水太大、染花布料。然後根據布的寬窄長短,決定用染料的量。把適量的染料用開水衝開攪勻,在加溫水稀釋到足夠浸沒衣物為好。用木棍把支在灶頭上的鐵鍋內衣物反複攪拌、翻弄、扯開、拉平。有的布料需水溫高些,有的布料則需水溫低些,這時可以放在大缸中浸泡。一般染粗布及小布都要煮沸幾分鍾,快出鍋時要放點鹽或醋,以防脫色,還可增強染色的牢固度。染好的布要用清水反複衝洗,把浮色脫完後再把布折疊成塊壓在大元寶石下,是為了平整?還是為了染色均勻不花?我想是都兼顧了吧?

關於染坊,《辭海》上記載:是中國舊時經營絲綢、棉布、紗線和毛織物染色及漂白業務的作坊,起源很早,唐已盛行。清乾隆年間,上海染坊已有分工,按所染顏色的不同,分藍坊、紅坊、漂坊、雜色坊等。

《墨子·所染》雲:“見染絲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人者變,其色亦變。”,回想那染坊師傅整日裏被染料染得黑黑、藍藍、紅紅的大手,我不禁會想起他染的柿澀褂子的精彩絕活。巷口裏有棵柿子樹,當結出的果實還青澀的時候,便摘下幾隻,去掉柿蒂,放在石臼中搗碎棄渣取汁,把早已做好的紗布褂子放人柿子汁中,反複揉搓,直到布把汁都吸幹淨,捂上半個時辰,取出鋪平,把紗布褂上糊上一層從奎河底撈出的黑臭汁泥,藕荷色的軟軟的紗布與黑汁泥擁抱親吻後便發生了質的變化,如麻布般挺拔、有形,泛著黑紅色的光彩。夏日裏穿在身上不粘皮,如盔甲般神氣。

重提那染坊及染衣的過程,回想當年那種素雅質樸的情感。貧困歲月的打磨,流淌出來的是生活本源中的安靜、祥和的色彩。

懷念補鍋的花腔吆喝聲

說起徐州的老行當,有一位補鍋匠不能不提。東南西北關的許多老徐州至今都還懷念著他。誰沒用過他補的鍋,誰沒端過他銅的碗,誰不喜歡聽他的花腔吃喝,誰能忘掉他的音容笑貌!

打開不算久遠的記憶,在上世紀60年代,每到月初,便有一位中年漢子,挑著補鍋的家什,來到我的住家徐州城南關千裏巷。人還沒見影,那脆聲聲、甜絲絲的花腔已響徹空寂的小巷:“把鍋吧,咕嚕鍋吧,還有那爛缸、爛鼇子。錫碗吧、錫盆吧、沙鍋換腿吧、鋁鍋換底吧。”

一聽到這悅耳的吃喝,等待多日的孩子們便衝出家門,歡呼跳躍著迎接走進小巷的補鍋匠。隻見他中等個頭,舉手投足活脫脫一個趙本山的親大爺模樣。他走兩步,退三步,顫悠悠的扁擔,蕩起兩頭的挑子,口中不停地變換著吃喝聲。一路走到巷子裏較寬的地段,原地一陣舞台碎步,滴溜溜地轉上幾圈,冷不丁地打住。放下擔子,坐在小馬劄上,穿戴上帆布大圍裙,擺出各式的小錘、鑽子、小鋸、鐵皮,忙著接下各家各戶送來要修的東西。那個勁頭別提多熟練,多瀟灑了。

那年頭,每逢這位補鍋匠來做活,巷子裏的大人小孩都會興奮一陣子。月初的日子好過,糧票發了,工資開了,救濟的錢也領了。蒸摸摸和麵的釉子盆早劈了,不敢使勁揣麵已多日了;淘菜的瓦盆也兩半了;喝稀飯的大碗摔兩半了;沙鍋讓冷水激炸了;沒有油滋潤的鐵鍋也漏了眼子了。這位爺來的正是時候,手裏兩個小錢捏著,隻怕再吃幾天就留不住了。

活一開幹,旁邊圍成一圈的孩子們忙著給遞各式的工具,受到誇獎的開心得很。正如當今的追星族,趕上明星演唱會,跑上台去獻朵花,得到明星的一個擁抱、一個熱吻,那個露臉,真爽!現在回想起當年那個情景,那位花腔補鍋匠實實在在的有著趙本山的忽悠及幽默,同時還有著陝西阿寶的嗓門,可惜早生了三四十年,沒有趕上可以亮嗓子走紅的好年頭,也沒有趕上模仿秀選拔賽,票子比人家掙得難呢!

錫碗錫盆先要上個箍子,然後夾在兩腿之間,拉鋸、鑽眼、上扒錫子,叮叮當當地敲好抹上石灰,才算齊活。這位師傅嗓門大、花腔高、補鍋的技術更絕。換鍋底用的剪子剪得動鐵皮、洋泥鍋底,使孩子們很是佩服。誰偎得近,被擠到師傅身上,便嚇得哇哇直叫,唯恐師傅的剪子把自己的鼻子剪下來了。趕上飯時,活多幹不完,鄰居們便送上茶水、烙摸卷鹹菜,吃了誰家的飯便折了工錢。經他修過的、補過的比新買的還耐用。

樂嗬嗬的補鍋師傅家中很困難,一家人吃喝都靠他的手藝活。走街串巷,終日勞作,眼見著他日益蒼老,平日又喜歡喝上幾兩八五酒,他喝壞了嗓子及身子骨。走進小巷,不那麼生龍活虎地走台步、溜場子了。孩子們惋惜地圍著他,還想聽聽他的花腔。師傅聽著巷子裏幹著徐州老行當的人們的吃喝聲:“拿墨水瓶換泥娃娃,拿牙膏皮換小響吧,賣鋪襯打鞋銬子……”。他不服輸的想來上一段花腔,都來米,米來都地卻沒喊出來。

懷念那位花腔補鍋匠,懷念那些充滿鄉音的吃喝聲,懷念那個年頭的清貧、節儉,懷念那種原生態。補了再用,用了再補,沒有什麼舍得隨便浪費的,也絕對沒有現在的富有及汙染。如今,’聽那聲聲急躁貪婪的叫賣聲:有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拿來賣,我的頭就炸。

江南旅遊遐思

蘇州南郊療養院建成了江蘇省護士之家,每年都有成批的護士“回家”住上幾天,享受一下江南旅遊的樂趣。終於輪到我去了。

一踏上江南柔情的土地,不由得想念起上世紀70年代在建設兵團一起生活工作過的蘇、錫、常的戰友們,回城多年了,他們都還好吧?從那時就愛聽愛學著講的,比評彈還柔美的聲聲吳越軟語,對我來說恰如鄉音般人骨的親。

蘇東坡說過:“到蘇州不遊虎丘者,乃憾事也。”於是驅車前往虎丘。沿著山路而上,虎丘十八景,山小景多,拾階而上。斷粱殿、憨憨泉、試劍石、千人石、二亭等各處名勝風景點經導遊小姐一介紹,格外引人生出不羈的神思。到了雲岩寺塔,也就是虎丘塔,看那已偏離中心垂直線二三米的稍見傾斜的塔身,不禁想到難為它身著灰長袍一站就是千餘年,怎能不滄桑、古樸、傾斜!精心維修以後硬朗著呢,神清氣爽的矗立在江南的柔風細雨中,訴說著建於宋代(961年)以來的幾多封塵的故事。比起世界著名的意大利比薩斜塔隻能算得上小兒科的斜頸了。

圍著塔身悠悠的轉上一圈,心中便溢滿了沉穩肅穆之情,古代文人墨客讚美江南的詩句注人心靈。感悟之中,隨著清風湧動: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白居易的詩句連著杜牧的吟唱: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而後人韋莊說的好: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 自然與心靈融為一體的旅遊人的心境此時此刻繪成超越與自由的大寫意。

按照預定的路線,到了蘇州的東山鎮。翻兩個小山頭到了陸巷古村。明清時的高堂巨宅鱗次櫛比,保存完好。我們參觀的著名雕花小木樓含蓄而內斂,毫不張揚的以幾分平和、幾分儒雅的氣質迎接著遊人。我學著別人也親手觸摸了一下小樓院門上錚亮的紅銅蝙蝠狀門鼻,聽說這樣一摸福就到了,富貴榮華也就降臨此身了。繡樓有三層,精雕細刻的古典門窗、家具及碩大的木床。花鳥蟲魚、家禽牲畜、蔬菜莊稼、風月人情全刻在高大的床架上了。看著看著,不由得使我犯了職業病,睡在這樣熱鬧豪華的床上,眼扒眼望的,能不患失眠症嗎?一定還要備上一杯酸棗仁茶來催眠吧。但也可能一架有吃有喝有玩的好床,人一躺上就會進人安逸的夢鄉。樓上一定住著一位麵若桃花的女子,笑看抿抿在這繡花樓上的一隻繡球,如果相不中郎君就成了一位小怨婦。

留園的惜土如金,疏密有致,令遊人感歎不止。興趣頭上來了,突然想起唐代詩人張繼途經楓橋寫的千古名句:“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從此詩韻鍾聲千古不絕。於是急衝衝趕往寒山寺,寒山寺位於間門外楓橋鎮,在刻有張繼詩詞的石碑前,我心中誦著“楓橋夜泊”,觀看著“嶽飛書”。幅幅禪意書畫展示的莊嚴勝景,襯托著聽鍾聲活動的高雅品味,絕無一些地方搞的純商業性,偽民俗的低劣現象和惡意炒作。

寺門外趕來了我朝思夜想的蘇州朋友們,相擁在一起我們唱起了“濤聲依舊”。團圓的人們就像是一條船,擁有的是一張張溫馨的舊船

坐在觀前街潔淨的得月樓飯莊內,看著街上的風景和行人,品著茉莉花茶,點上幾樣蘇州的小點心,可口的南方菜肴.,就著黃酒,聽著講著吳越軟語,江南的滋味就占全了。品著想著我就樂不思蜀,遊而忘歸了。

解放橋頭的五香麵蠶豆

在記憶裏回味當年那五香麵蠶豆的模樣,在記憶裏找尋平民百姓的生活韻味,在記憶裏走進徐州老行當的曆經中,享受著“文化回老家”的滄桑與歡愉。

回想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生人兒時那少得可憐的零嘴頭:青杏、酸棗、爛糊糊的山植酪、辣絲絲的桂皮幹、糖稀、糖猴,還有那五香麵蠶豆。

當年的解放橋北頭有個賣五香麵蠶豆的,家住橋北爪的一處坡棚。門口長年砌個大灶頭,支上一口大鐵鍋,鍋裏翻滾著黑糊糊的老湯,湯中有上下沉浮的五香麵蠶豆。煮好出鍋的蠶豆撈出來晾幹湯水,盛在黃釉子大瓦盆中端到橋頭去賣。小生意看似不溫不火的,一天卻也能賣上幾大盆。

記得那時每所小學校門口都賣著上述的廉價零食。青杏、桂皮對我的吸引力最大,直吃得鼻孔出血才肯罷休。放學一出校門就能聞到解放橋北頭撲鼻的五香麵蠶豆香味,囊中羞澀的我從來不敢偎近那小攤。口袋裏有幾個小錢的同學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攤前,花上兩毛錢買上用舊報紙疊成的三角大鼻子狀蠶豆包,內裝一大鐵勺子麵蠶豆,解饞又管飽。 自尊的我咽下口水,設想著什麼時候也能買上那紙折大鼻子包著的麵蠶豆。

好機會終於來了。家住三民街的外祖母來到我家,想去解放橋北頭走親戚,母親叫我陪著去。穿上平日裏舍不得穿的綠綢子連衣裙,挽扶著拄著拐杖的外祖母去串門。

祖孫倆走不多遠就來到解放橋南頭道平路口的小食品店,外祖母掏出黑大襟上衣口袋中的裹了多層手絹的鈔票,花八角錢二斤糧票買了二斤條酥。我拎著黃表紙包紮的有角有棱的點心,店主又在上麵塞了兩張紅紙條兒點綴。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橋北頭賣蠶豆的攤前,眼饞的我不好意思開口要,把頭轉看別處。外祖母早就看出我的心思,馬上掏錢給我買了包心儀已久的五香麵蠶豆。當年祖孫倆人誰能想到,這包麵蠶豆就像DNA一樣,刻在我的記憶裏,“基因般”地揮之不去。幾十年了,每每想起就激動不已:外祖母、外孫女、麵蠶豆……

外祖母的表親會說話,拉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後竟說起了近在咫尺的賣蠶豆人家。

賣這五香麵蠶豆不易啊!起五更睡半夜的,要跑到遠郊幾十裏外的農村買蠶豆。那時的物質貧乏,蠶豆的貨源也有限,一家人指著小買賣生活。買來的蠶豆挑出癟的壞的棄之,剩下的放到清水中浸泡,泡軟後用小刀輕輕地在豆冠處切個小口,好讓鹽味浸人。長年保存的老湯中要不斷加上紗布包著的八大味。爐火不熄,耗煤量大,一家大人小孩便到附近的單位鍋爐房檢煤渣、炭核貼補著用。小生意講誠信,熬的湯水都浸進了蠶豆,煮得又麵。皮外邊又鬆軟軟,散離離的。哪像現在的煮蠶豆、煮花生,一咬水毗八丈遠,花錢買的是水貨,買的是一肚子氣。

那年頭做個小生意難啊,沒有城管的查,但不斷地搞這個運動那個運動的。家中孩子多,聽話、惹事的都有。賣蠶豆的家中有個不安份的三姑娘。人如鐵凝《小嘴不停》中“永遠有多遠”的西單小六一樣,招惹了一群群分不清的男朋友。一跑幾天不回家,抓回來後大人便叫她跪搓板、劈蠶豆。不幾天又跑得沒影了。後來幹脆把她的一頭烏發剃個精光,看還能跑哪去?聽說光剃頭就有好幾次。

我吃著蠶豆就條酥,心裏想著去看那不叫西單小六的浪漫女郎是個啥模樣。怎麼就不能守著賣蠶豆的爹娘安穩過日子,時不時地吃點麵蠶豆?

過著窮日子、富日子,我的書讀多了,慢慢的感悟到了徐州老行當的磨剪子、俄菜刀、賣紅土、爆米花是這塊熱土的文化格式、文化符號。和諧文化關注其文化的格式。“人類生活的樣法”,靠這些活生生的平民視角來展現、充實。

回味那些徐州的老行當吧,從中找尋你、我、他們,講給寫給年輕人聽聽看看,使那徐州的文化符號鮮鮮亮亮、綿延傳續,壯大著的文化元素將彰顯著文化名城的生機一片。

徐州老行當正麵臨著格式化的繼承、創新。懷想那五香麵蠶豆、烙摸摸卷鹽豆,懷想的是那連著親情,什麼也代替不了的家鄉文化根基。

那年、那人、那塘窩

昔日雲龍山的石塘窩,我找尋你很久,很久了。那熟悉的嶙峋山路,一棵棵枝幹盤蟲的枯樹,隨風卷起的石粉末,時而迷住我的眼睛。彌漫在渾濁風沙之中的塘窩,你到哪兒去了?

望著眼前的漢畫像石館,山坡上的青鬆翠柏在風中搖曳,一切是繁茂的綠意。但那靠山窩而建的陣勢和館所後裸露的懸崖峭壁,驟然讓我想起此地便是我找尋的昔日砸石柞的塘窩了。看著、看著,久遠的往事湧上心頭。

微風輕輕地拂過,思緒回到了四十年前,回到了我不堪回首的少年時光。

想把這一切寫下來,提起筆來,才深感其中的困難,難在寫的是砸石碎。那時我還年幼,留在記憶裏的好像都是痛苦,還有那慘烈的一幕。在石塘窩,伊甸園般的樂土太少了。

那年月,人們的內心世界空虛、苦悶、無助。物質生活的貧困,精神家園的失落,足以磨滅對理想及信念的追求。社會的動蕩與瘋狂,變幻更迭是那樣迅疾頻繁。人們在急迫與危機之中無所適從,通過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廣播、喇叭等不多的途徑,關注著國家及個人的前途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