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1 / 2)

自序

二零一三年元月四日,我從寧波返回安徽。大雪。夜晚的火車在皖浙線慢慢蜿蜒,像一條黑暗中爬行的蜈蚣。如熾的雪花潽出眼際的景物。我望著莽莽的窗外,想起威廉·特納(1775—1851年,英國畫家)布麵油畫《雨、蒸汽和速度——開往西部的鐵路》,隱約可見的橋,火車的隆隆聲劃破夤夜,風加快了靜物後退的節奏,變幻的光線給旅途抹上意外愉悅卻又傷感的色彩。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感懷:我多希望一直坐火車,孤單一人,沒有終點。

或許我還沒有從與友人離別之緒中抽離出來。我想起很多次獨自坐火車的經曆,一個人,背著行囊,在南方的大地漫無目的漫遊。窗前,有一張臉緊隨玻璃遊動,略顯空茫的眼神,顫抖的唇,熱烈而又近似於無望的綿綿話語——我用手去摸臉,冷冷的,原來是滿是水珠的玻璃。一切不再重現。“在這間房子裏,我會靜靜地度過餘下的時光。這世間,惟一留下的那個人,我要等你來。像一根孤獨的火柴,躺在火柴盒裏,等待一隻手拉開人世間最小的抽屜,拉出抽屜裏的遺體。你要帶一個白色的棉布袋來,裏麵放著太陽鏡、我去你那兒時沒帶回來的泥塵、河流沿岸紛落的樹葉。你回去時,你用布袋提走我的骨灰,撒到那兩個地方,你知道的。這是我惟一給你的遺物。這個時候,我要說一聲:抱歉,我沒有機會去做得更好。”(《臉》)我在軟皮抄上,快速記錄了當時的幻覺。因路途過於的漫長,又過於的寂寥,這個幻覺持續了比較長的時間。

我決定寫一本有關身體的散文集子。

——一本關於愛、疾病、生死的散文集。

因剛剛完成了散文集《南方的憂鬱》整理,我心裏已沒有其它負荷,全力以赴構寫。在長江中遊的一個小城,我住在一家賓館最僻靜的房間,白天上班晚上寫,每天寫三個小時。寫得很順暢,寫完一篇立馬想寫下一篇,甚至這篇僅僅開了頭,又想著手另一篇: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但必須說,立即說。在我寫的時候,寫字桌對麵仿佛坐了一個人,我寫幾句,看看對麵的人,又寫。對麵的人不說話,看著我,眼睛有一種迷霧和沉醉,還有深深的悲涼。這人是誰呢?我辨不清。我細細地描繪:淺渦的眼睛,優美弧線的鼻子,飽滿的唇珠,白皙的脖子,溫暖的乳房,漸白的發絲,柔軟的耳垂,修長的手指……夜晚的咳嗽,常常意外爆發的疾病,孤獨唯美的睡眠,哽咽聲,手上半截沒燒完的煙——這個人一直熟睡在我身體裏麵,隻是我從未發覺,忽然有那麼一天,醒來了,一切都令我無比驚訝。原來,我完全屬於這個人,在某一刻在某一個街口,我們交疊。

大概寫了三個多月,我身體被抽空了一般,有深深的虛脫感。似乎身體裏的血液和情感,潛流到了敘述對象身上,敘述對象豐滿地活在眼前,生動,賦予情趣——敘述者和敘述對象進行了移位。我幽居了將近一個月,才徹底擺脫了這樣內心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