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老的樹
古老的樹在貧瘠的泥土上,站著。歲月的籲子,飄去飄去。全是黃色的。綠的血液流過五千年,漸漸枯竭,已染不透一根細小的血脈。曆史的傷口,凝固成黑色的眼睛,沉重地眨動,審視髙速公路上,光一般飛來飛去的思想。遠方的地平線,瘋一樣蔥鬱的竹,在跳霹靂十級台風,撼不動古老的樹。腐朽的枝幹鐵一樣的頑固,舉著憤怒的拳頭,發一聲沉重的歎息。閃電的意識之劍,一千次的戰鬥,斬不斷一條幹枯的根老的顏色,孤獨地叫著,在荒涼的野墳,銜回失落的眷戀,睡了太久的土地,被驚蛩之雷撼醒。萌動的季節,在痛苦地裂變,沉重的泥土在夬血中騷動。而古老的古老的樹,死去的時代,厚厚的殼,—層一層的剝落。傾斜的巢,飛出一隻又一隻的遺老,扇動著昨天的羽毛,繞樹唱一曲傷心昀挽歌。(歲月之腳還在歌中徘徊)遠方,超音速的飛機,一隻年輕的鷹,挾著曆束的轟鳴,掠過傾斜的古老的樹的雲空。而古者的樹站著,混濁之眼,正滴落最後的一滴淚。
一張退了色的白紙
世界。色彩的廊。燃燒的紅,冰涼的藍幻想的黃。希望的綠,重的黑。不同的色彩不同的青春。
而我的青春沒有色彩。沒有色彩的時代,我的青春是一張白紙,沒有著色。幹燥的風一直吹著吹著。深了大地的皺紋,象古老的樹皮。失去本色的荒原之草,垂首祈禱,沒有一滴透測的雨。荒蕪的土地,譏餓的钁頭,挖不出一塊白薯。而我捧著一朵沾黃的野菊花,不敢走進不發芽的籬牆,送給等待的少女。曆史的草原,凝固如一塊無色土,找不到一匹無羈的野馬,一隻個性的小紅狐。海的沉重,沉澱了無數的珊瑚花,或者騷動的三角帆。時代的色彩的雨,淋淋漓漓,打濕一棵又一棵萌動的和一縷又一縷幹巴巴的陽光。但那雨,不我,我的青春隻是一張白紙,歲月的陽光,使它褪色。但不是空白詰給我一支筆,讓我在起了皺紋的紙上抹上—筆濃重的顏色,重新畫出青春的絢麗。
幹涸的河床
荒涼的亂石灘。沒有柳樹的長發飄逸。沒有蘆葦的白手帕的搖晃。冷月的光,是流水嗎,載不動石柱上係著的無人的舊船。是什麼時候,流動的歌聲突然啞然的。是什麼時候,流動的思想突然死去的。隻剩下光滑的鵝卵石一塊黑色的石失,睜著流水鑿出的一隻又一隻眼睛,還在洞穿猗沒有一點濕氣的沙石之上的睡去的夜。沉沙之下,魚的瘦骨,在渴望纖夫的腳窩,在渴望鴛鴦的死戀,在渴望風化的三角帆,在渴逢,水的奔流。一個拓荒的老人在深深的泥土裏,挖出一個鏽的魚鉤。
(鉤不出自由的河了,卻能鉤出一串河的童扔掉滾來滾去的鵝卵石,幹涸的船板埋一瓣水的綠色。
洗去厚厚的沉澱於一片貝殼上,傾聽白嘩嘩的浪的追逐沉沉的沉沉的船夫的呐喊我覺得,曆史不會幹涸,不會死亡。魚的靈魂,還自由在無聲的水域,那裏該是一個全新的大海或者河流。
籬牆
長長的山道延伸,延伸如一條河,流入鬱鬱的森林,流入愈遠愈濃的山嵐之中。(森林裏奔跑打紅色的狐狸,山嵐之上回旋鷹的靈魂之翅)細細的小溪流淌流淌如一條路,沒入粉紅色的桃園,沒入亂石靜默的荒灘。(祧園裏的桃花正痩如一瓣小雪飄零。荒灘上的菜田,綠芽肥腴,如胖嘟嘟的孩子)這是籬牆之外的風景。牆之內。老人在陽光下癱成木樁,發芽的,隻是無聲的欲望。欲望之翅,飛不過高高的籬牆。看籬牆上的歲力發雷。綠色的藤順著季節,搖晃著長長的須,(是要爬出小院的世界嗎)四五朵紫的扁豆花,一二個嫩嫩絲瓜,不能充實老人的孤獨。(他需要整個世界。)拓荒者在走,在走,他腳下的泥土,紅成一片新潮,卷去山野的荒涼。(荒涼的是沒有發芽的野草,是埋在內心的冬季。)播種者在走,在走,他腳下的壟溝,伸張如處女的子宮,希望在受孕。(受孕的是生命之說,是世界的沉甸甸的秋)這是籬牆之外的世界。牆之內,老人在樹蔭下座成死去的石頭。不死的,隻是強烈的渴望。渴望之手,推不開高高的籬牆。看籬牆旁的歪脖老槐,向牆之外伸出新枝。(什麼時候,自己截的籬牆,成為自己的孤獨。)走不出去,走不出去,活了一輩子的老人,走不出高高的籬牆,洞開混濁的眼,籬笆如劍,刺痛老人的思想。那是一座古老破爛的宮殿,我走進去,失了世界的陽光。生鏽的門環,叮叮擋當,很久遠的節奏。高高的石級,磨掉了歲月,磨不掉欲望。(常常拾級而上,爬呀爬,如挪出石穴的蝸牛)。昏暗的燭光,搖晃著古代的舞蹈,扭動的影子,象古代的思想,(多少次的風暴,它不曾熄滅嗎?)守夜的老人坐成一個朽雕,深深的枯眼,打撈不出一滴淚。古銅色的桌上,放著沉重的石印,推開它,我傾聽到痛苦的喧嘩,被一滴燃燒的血,燒傷。而鏽著龍的椅子,空著空著。塵灰還沒有抹去權力的痕跡。那是一座古老破爛的宮殿,我走迸去,失去了世界的歌聲放光的金縷玉衣,還在閃爍,照亮密密麻麻的在打撈過去的蛛網,照不亮漏網的黑色的空虛。金帀的呼嘯,在響,在響。響過曆史的土地,仍在曆史的人之靈魂雲空滾動,沉沉如海。聽了一輩子的老女人,成為標本,不再動。打開黑色的箱子,數不清的珠寶,一串一串,熟透的葡萄,明明滅滅的藍幽幽的鬼火之光,使我想到黑夜森林裏洞開的狼的綠眼。奔跑的老鼠,來來往往,在這裏臝得了鳥的自由 我走出古老的宮殿腳上沾著星星沿點的金粉,太陽下閃著冷冷的光,引來無數的羨慕。(也許他們在門外或等待了很久) 有一個孩子說,我眼裏還有一把椅子的烙痕。沉悶的世界,涊望暴風雨的來臨。登上火田搖曳的楓嶺,回首,一片無聲的誤區,仍響著祈禱的鍾聲。而我撲進浩瀚的沙漠,沒有水,沒有鉻,陽光的暴曬下,獲得一匹駱駝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