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瞳孔裏的天空
有一個時期,灰色的天總是在下毛毛雨。我有一把很紅很豔的雨傘。雨傘下的天空多麼小,我把它扛在肩上飄來蕩去,自由自在。
不知什麼時候,我發現旁邊多了一個黑傘。兩個小世界一高一低,錯落有致、神秘的黑包,我隻會束手無策。但我終於發現它像補釘,——它隻是灰色蒼穹的小補釘。
“補釘”淡泊在雨中,針和線留在我這裏,我卻始終沒有學會縫一隻破書包。
我一直往檾走,一直走進夕陽。想吻一吻太陽緋紅的臉,想理一理太陽金黃的辮子。太陽玩累了,躲起來。
早晨的繽紛印滿每張葉子,太陽像一隻哈叭狗,在我的路上散步。
山婆婆
小臉又貼在寬闊的背上。哦,山婆婆。
一隻粗糙而溫暖的手反轉過來托著我的小腳,一隻手撐著花布傘遮陽。馱啊馱,耿過青青的竹林,馱過窄窄的田埂,一直把我從城裏,馱進山婆婆土磚牆的屋裏。
日日夜夜的思念從背上滑走了。
當爸爸媽媽的脊背被烏雲壓得直不起來的時候,山婆婆卻用她憨厚、樸實的脊背馱起了我。
馱著我坐在灶前燒嗶剝的幹柴;馱著我挨家挨戶串起村夜微弱的燈光;馱著我放牛,摘甜甜的草莓子;馱著我從山的懷抱送到媽媽的懷抱。於是,我哭著要重新爬上那搖籃般的背,迷迷糊糊走向山野。
哦,山婆婆……
山婆婆的背一直彎著,睡覺的時候把我摟在懷裏好暖和好暖和。我的羊角辮在山婆婆的背上長成了長長的藤蔓,山婆婆的背卻彎成匍匐在曠野的墳。[匡建二]
雨簷下
江南的雨,說來就來,將我閑逛這個小鎮夜市的一點雅興,澆得無影無蹤。
夜沉沉。石板巷裏的行人已很稀落了,遠處傳來賣豆腐腦的小販時長時短的叫賣聲,還有雨的淅瀝。我百無聊賴地扳著指頭,心裏空蕩蕩的一一呆就呆一會吧!反正是閑逛?
“哢嚓!”驀地,有人擦亮了一根火柴,一團桔紅的光,將這深巷的一角映亮。哦,雨簷下,還有一位“夥伴”。可惜,火柴梗的生命是那樣的短促,我還沒能看得清他的臉目,便熄滅了。
“喂,同誌,聽說夜市很熱鬧,是嗎?”
“哦,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一位姑娘嚅嚅囁囁地回答。
“哢嚓!”她又擦亮一根火柴。這回,我看清了她的臉,那個微微上想的小鼻子,像是雕塑的,顯得既淘氣,又活潑。她此刻正靠牆坐在雨簷的石階上,捧著一本書,就著火柴光,飛速地看幾眼,然後默誦著。好用功的姑娘!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欽佩,再也不敢去打擾。
雨,依然沒有停歌,夜幕也愈來愈濃。黑黝黝的巷子裏,隻有雨的吟唱。我幾次都想冒雨跑走,但瞥一眼她的影子,打消了這個念頭。盡管,我跟她素不相識,但畢竟是位姑娘,跑,她會怕的。
突然“撲嗒,撲嗒!”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這靜謐的雨巷裏,顯得格外清晰。
“小秀,小秀!”來人邊喊邊走近我們,是位婦女的聲音。
“哎,高老師,我在這兒呢!”
雨簷下的姑娘興奮地應著。“哢嚓!”又劃著了第三根火柴,高髙地擎過頭頂。桔紅的光,將夜幕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吠,真黑!不巧,手電筒昨晚讓一位同學借走了。我想,今天天氣不好,你會走得晚些,趕到你上班的地方,別人說你走了。怎麼,沒淋上雨吧!”
“沒呢!剛下雨,我就在這兒躲了。乘閑,將你昨天講的課,複習了一遍!”
女教師來到小秀的身旁。恍惚間,她把小秀牽起,讓趴在背上。我正詫異著,隻聽見哐檔”一聲,有什麼東西跌落在地上。“糟糕,掉什麼了?”
“哦,不礙事!”
“哢嚓!”小秀又劃亮了一根火柴。掉在地上的是一副拐杖!我頓時像被一股什麼力量驅動著,情不自禁上前,拾起拐杖,遞給姑娘。
“太謝謝你了!哎,同誌,你不是上夜市吃?咱們同走吧!這有傘呢!”多純真的聲音,天使的聲音。
“不,不啦!我,我還得等一位朋友呢!”
我的臉一陣陣發燒,多虧了黑夜,掩飾了我撤謊時的窘態。“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撲嗒,撲嗒!一陣堅實的腳步聲,一豆忽明忽暗的火柴亮,漸漸在夜巷裏消失了。雨簷下,隻剩下一個心潮起伏著的我?從這兩個女性的身上,似乎傳過來一股熱流,猛烈地衝擊著我的心扉*我真後悔,剛才沒有跟她們一起走。盡管,火柴的光亮是微弱的,但畢竟照得見路呀!
但不管怎麼說,我不會再徘徊了……
[鍾祖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