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池田又嘎嘎地大笑。笑過之後他說:好,好,我喜歡高小姐今天晚上的直爽。不過我要問你,你既然同意嫁給我,你愛我嗎?

高秀燕沒想到池田會這麼問。這麼問也太為難人了。她跟吳洪委好了六七年,二人也從沒問過對方愛還是不愛。不過,現在高秀燕是知道應該怎樣回答的,遲疑了片刻後說道:哈咿(是的)。

池田說:阿裏嘎刀(謝謝)!接著又問:你知道的,我還有一個女兒,你愛她嗎?

高秀燕想,這鬼子也真會刁難姑奶奶。說愛他還不夠,還要我愛他的“考島毛”。那個小丫頭片子我沒見過,叫我怎麼愛她?但是,高秀燕也知道眼前怎麼回答,便又說了一個“哈咿”。

池田又說一聲阿裏嘎刀。接著,他便向高秀燕講起她的女兒。高秀燕對他的話不能完全聽懂,但總算能明白個三四分。池田好像說他的女兒叫池田明子,長得像他媽媽一樣,非常漂亮,也非常聰明。池田還講,他女兒很支持他再找一個妻子,但條件是要像她媽一樣美麗。他想來想去,隻有中國研修生高秀燕符合這個條件。所以,他才決定打電話前來求婚。

這話讓高秀燕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噢,原來我是被當作了一個日本女人的替身呀?我真是長得像她嗎?我真能替代那個女人成為一個日本家庭主婦、一個日本女孩的母親嗎?那樣的話,來自中國的高秀燕到哪裏去了?

這邊的高秀燕胡思亂想,那邊的池田又講起他的“考島毛”。他說他那小孩是多麼聰明可愛,每天每天在她身上都會有一些趣事發生,在家裏,在學校,在另外的某些地方。高秀燕對那“考島毛”不感興趣,便也沒認真聽,隻是嗯嗯啊啊地應付著。池田說嗬說嗬,一直說到北京時間零點四十二分才打住。他與高秀燕約好,明天晚上北京時間九點再次交談。高秀燕說:這個時間不行,再晚一點好吧?池田說:那麼九點半可以嗎?高秀燕說:可以。接著二人互道晚安,結束了通話。

這一夜,高秀燕通宵未眠。與下午不同的是,他的大腦已經不作戰場了,而是成為舞台了。誰的舞台?池田的。池田在車間裏來回巡視的身影。池田訓斥工人時的樣子。池田做技術示範時的動作。這一幕一幕疊加起來,一個敬業、嚴謹、像電影演員高倉健一般冷竣的男子漢形象就樹立起來了。高秀燕想,男人嘛,就是不能婆婆媽媽的,就是要放個屁砸個坑,有一定的力度。池田就是有力度的人,他的力度是吳洪委根本無法比的。

高秀燕大腦中的那個舞台,還虛擬了尚未發生的一幕一幕。池田帶她出席洋味兒十足的婚禮。池田牽著她的手站在別墅的窗前眺望大海。池田用高級轎車拉著她到日本各地遊玩。這些場次一一上演之後,高秀燕更是感受到了池田的力度。

天明時分,池田終於演出得累了,到高秀燕的大腦深處休息去了,馬玉花卻又叫醒了閨女。高秀燕閉著眼睛不耐煩地說:幹啥呀,人家一夜沒睡,也不體諒體諒。馬玉花問:燕燕,你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池田啦?高秀燕說:打了。馬玉花問:他態度好不好?高秀燕說:沒有好態度,能打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嗎?馬玉花將兩手一拍:哎呀哎呀!這可好了!我瞅空打電話告訴你姨!她給閨女蓋蓋被子,又囑咐道:先甭跟你爹那個老封建說嗬,他聽了會炸毛的。

高秀燕睡了整整一個上午。起來吃了午飯,便找出一本日語培訓教材看。他想以後要和池田整天通話,不久的將來還要和他一起生活,日語水平不提高怎麼能行。於是就一句句讀,一句句背。有幾個疑問句最後都用升調讀:碟絲嘎?碟絲嘎?馬玉花聽了笑道:燕燕,你學母雞下蛋呢?高秀燕說:我要去日本當母雞了,不這樣叫不行嗬!

學了半個下午,覺得頭疼,便想上街走走,便趿拉著木屐出了家門。街上其實並沒有多少人,中青年多數都出門打工,家裏留守的也多數去了地裏,在街上隻是偶爾碰見幾個老人和看孩子的婦女。對她的木屐大家已經見識過了,現在並不覺得稀奇了,所以在她走過的時候反應平平。高秀燕第一次覺出,這個叫作菟絲嶺的中國村莊是多麼死氣沉沉,多麼愚昧落後。她想,我要是在這樣的村莊裏度過一生,也真是太可怕了!

轉了一圈,不知不覺走到了吳洪委的新房門口。裏麵的民工還在忙活,吳洪委的老爹還在結結巴巴地指手劃腳。高秀燕打量一下這個極其普通的莊戶宅院,突然覺得前幾年與吳洪委在裏麵迸發出的萬丈激情是那般可笑。高秀燕害羞了,臉紅了,便想趕快離開這裏。而吳二結巴卻在院子裏看見了她,連忙滿臉堆笑大聲道:燕燕來、來了?你、你快看看,合適、適不?高秀燕卻在門口擺著手道:合適合適!我有事,你忙吧!說罷就匆匆忙忙走掉,隻讓一長串“呱噠、呱噠”的木屐聲留在胡同裏。

到了晚上九點,高秀燕沒給吳洪委打電話。她想,跟池田的事情已經決定了,就必須疏遠吳洪委。一步步疏遠了,再選一個適當的時機和他攤牌。她在床上躺到九點一刻,吳洪委打來電話道:哎是我!你怎麼又沒打來?高秀燕說:也沒啥事。吳洪委說:沒事也通個話,這不是咱早就說好的嗎?哎,你快給我撥回來!說罷就掛了電話。高秀燕想:我就不給你撥。便躺下不動。又等了十來分鍾,吳洪委又打過來了,問她怎麼不撥回去。高秀燕說:你有錢就打,沒錢就算了,撥來撥去的幹啥呀?吳洪委在電話裏一愣:高秀燕,你說話怎麼變了口氣?高秀燕說:變了嗎?吳洪委說:變了。高秀燕說:你說變了那就變了。這個世界天天都在變,不變能行嗎?吳洪委說:你打算怎麼變?高秀燕嘿嘿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別浪費你的電話費了,再見!

九點半,池田果然打來了電話。高秀燕接過來,回一聲“空幫哇”,便讓對方明顯地感到了熱情與嬌柔。池田問她回國後幹什麼,高秀燕說沒幹什麼。池田說:年輕人不能閑著,要學習,要工作。高秀燕說:是的是的。我正準備找份工作去幹呢。池田問:你想幹什麼?高秀燕腦子急轉了幾下,說道:我想去學做家政服務,將來好伺候你,怎麼樣?這話讓池田大為高興,連聲說好。

接下來,池田又講他的生活習慣。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睡覺,愛看什麼電視節目,愛吃什麼東西,等等等等。高秀燕知道這些事情她必須記住,於是就專心聽著,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問。這麼說來問去的,二十來分鍾過去,池田說:不多打擾你了,咱們明天晚上再聯係。高秀燕說:好的,我明天晚上九點半等你。

到了第二天晚上,高秀燕還是不給吳洪委主動打電話。高秀燕想,這驢熊肯定還在那邊等,肯定是一邊搔後腦勺,一邊抽嗒鼻子。你願等你就等吧。反正我不給你打。有句老話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有一句老話說,長痛不如短痛。反正要吹燈拔蠟了,不痛苦一段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吳洪委並沒有打過來。高秀燕想,這有些不正常了,他不會出什麼事情吧?於是就將電話撥了過去。想不到吳洪委立即在那邊接了:哎是我!

聽到這一成不變的聲音,高秀燕後悔自己又打了這個電話,什麼也沒說便把電話掛了。

吳洪委也沒再打過來。高秀燕躺了一會兒,池田的電話就來了。這天晚上,池田又是隻說二十來分鍾就打住。

這麼通了五天電話,二人之間的感情一天天急劇升溫。說話中間,池田常常來上一句“阿姨西帶路”,就是“我愛你”的意思。高秀燕當然也要說“阿姨西帶路”。她起初說起來有些別扭,但很快就說得溜熟,張口就來。

第六個晚上,池田突然說,他決定近期來一趟中國,與高秀燕見麵。高秀燕問:池田君,是真的嗎?池田說:當然是真的。高秀燕說:哎呀,那太好了,我會在中國好好陪陪你!池田說:謝謝,讓我們共同盼望著見麵的時刻吧!

這次通話結束後,高秀燕又是通宵未眠。池田要來中國了,要來見她了,這就意味著他們的關係到了實質性的一步。來住幾天,走時把她帶上也是可能的。聽說本縣鬆崗鄉幾年前有個女孩在日本北海道打工,回國不長時間就讓一個日本人來帶走了。池田也會這樣,也會把她高秀燕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