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帶了。”
“不行!”
“烤個串兒還要身份證?我能吃苦,抗打抗罵,哥你讓我幹啥都行!”
“老板臉上堆起冒著汙濁油膩的贅肉陰冷地笑著說:“收了你的證,你才能進哥的籠子,才是哥的鳥。沒有證,你就有翅膀到處飛。”
“放心,哥,我翅兒斷了,飛不了……”
“滾,別在這跟我瞎囉嗦,吃完飯結賬滾蛋。”他又衝著攤上的小夥計說,“給我注意著這個小子,小心他吃白食兒跑了。”
“嗯!”那幾個小夥計應了下,虎視眈眈地看著何老四。
看到這情形,何老四心裏一陣苦澀,自己努力往火炕裏跳,人家都不待見。他匆匆地喝完了剩下的啤酒,把菜吃著盤底見光後,偷偷地向剛才警示他的小夥計要來了他家的電話號碼,便悻悻地離開了燒烤攤。
他走到一個僻靜處,拔通了一個電話,他說:“你是張小珞的家人嗎?”
“是啊!是啊!請問你是誰啊?”電話那頭兒,張小珞的父親的聲音激動且擔憂。
“別管我是誰了,趕緊救你兒子吧。他被困在濱海市車站一個燒烤店裏,很好找。”
說完,他掛了電話,心裏一陣解氣,胸中的一塊鬱結,稍稍地溶解了些。
然後他搭了一輛出租車,按報紙上的廣告向一個青年公寓奔去。
這一次他很幸運,恰巧遇上一位因工作地點變動要更換住所的人,沒有通過店裏的審查,花了幾百元,便順利地拿到了一把房間鑰匙。
這是個八人間的擺了四組雙層單人床的房間,室內散發著臭氣和黴菌味兒。在昏暗的燈光下,已髒成淺灰的白色床單和被褥上隱約有黃色的汙漬,何老四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黃色是一種暖色。
他的鋪位在靠窗的一層,他躺了下去,床麵雖高凹不平,有點咯背,但給人一種很有質感很踏實的感覺。
一連三天,他在這張床上傻吃悶睡,他發現鄰床的一個叫李文存的小夥子也這樣整天躺床上,渾渾噩噩,醒醒睡睡,睡的時候磨牙,醒的時候唉聲歎氣。
而且,最另人驚詫的是,何老四發覺一連兩天沒有進食。
何老四心裏不由惶然,問他:“兄弟,你煉什麼功呢,怎麼不見你吃飯?”
“唉——,不想吃。”這人二十來年歲年紀,頭型扁方,嘴形扁長。他緊咬著牙微弱地吐出了這幾個字,人在跟前,但讓何老四覺得似乎從一個深洞裏透出來的透涼的聲音。
何老四打開掛在床頭的一個透明方便袋,給他遞過去一個燒餅,說:“吃吧,看你這樣我瘮著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顯得我也不好。你不為自己,也為我著想一下。”
“哥,謝謝你的好意。你別管我了。寧可餓死,也不受嗟來之食!”
何老四把自己的方便袋打開後,輕輕放在身邊的紅色棗木桌子上,歎了口氣,就離開了房間。
過一會兒,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縫,看著李文存躺在床邊,痛苦地側著向方便袋的燒餅和榨菜凝望了一下。
然後他發出一陣短促而淒厲的哀嚎,別過頭,扭轉身子,把頭埋在被窩裏。
何老皿皺了皺眉,輕輕掩上門,又去外麵溜達。對李文存這種寂滅一樣的心理狀態,他心裏又著急又擔心又生氣,他不喜歡自己已成冰塊一樣的心再挨著一個冰窖。
李文存身側的方便袋是何老四的晚餐,何老四摸了下兜裏薄得如冰片一樣的錢包,到一個小攤兒上胡亂吃了點兒東西,便忐忑不安地重回住處。
他發現,方便袋裏的四個燒餅紋絲未動,但細看時,袋子底部的燒餅皮屑少了一些。
他心裏略略地踏實了些,然後極小心地走近李文存,探了下他的鼻息,生命體征微弱但尚在,這就好,比自己床邊突然多出個死人要好。
何老四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兒:山窮水盡。他拿出了錢包,數了數殘破的幾張小票,覺得山窮水盡這個詞不隻是為李文存造的,也有自己的一份。
李文存在一所不知名的大學畢業,帶著滿腔子的理想和不切實際的夢幻來到這個繁華的城市。他和許多熱血而幼稚的青年一樣,並沒有找到薪水和專業都令自己滿意的工作。
似乎要養育自己,不能憑知識而是要墮落為下苦力的民工才好,這個城市對實習生的待遇是每月八百,所以出來打拚的青年人大多要靠家裏的接濟才能活下去。
而李文存的家是那種地球上最荒涼、貧窮的所在,而且他在饑腸轆轆時常對家裏說整天雞鴨魚肉吃得膩歪。
所以他不能求家裏接濟,又不能下苦力幹活,花光了最後一分錢後,就發生了一連幾天躺在床上不得不絕食的悲劇。
何老四看到自己每出去躲一段時間,桌上的燒餅明顯減少並最終消失後,他才放了心。
為了維護李文存的薄得象蔥皮兒一樣的麵子,何老四默默地為李文存提供著食物,嗬護著他嬌嫩、絕望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