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清夢番外
聽嬤嬤說，額娘生我的時候是早產，凶險萬分，還差點賠了性命。不過我知道，額娘不喜歡我，卻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出生的時候，阿瑪已經獲罪。長大後，我不隻一次聽人稱讚阿瑪當年意氣風發之時，文武雙全，風流倜儻，是朝中最受寵的皇子，前途似錦。隻是這一切我從來無緣得見。在我的印象裏，阿瑪總是在沉默著，一臉的落寞。他的眼睛就像深深的潭水，望也望不見底。
我有許多兄弟姐妹。我知道，自己不如二姐姐那樣乖巧，也沒有五妹妹那樣好看，所以阿瑪和額娘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就更加的少。有一次嬤嬤不小心說漏了嘴，說我就像一隻瘦瘦的小鴨子。我哭著跑去告訴額娘，額娘叫人責罰了嬤嬤，從此嬤嬤就更加的不喜歡我。我也不在乎，因為這府裏本就沒有人在意我。
我在一方封閉的院落裏度過了童年。這院落處處寬闊，水多，樹多，廊遠，橋寬，路長。隻是我常常趴在後山的亭子上，遙遙的望著院子之外，想象著三哥講給我的種種趣聞。小時候我並不常常能夠見到阿瑪，而額娘大多數時候是冷冰冰的，從來不笑。
五歲的時候，有一次阿瑪心血來潮將我抱在膝上讀書。他大大的手掌握住我的，在紙上一筆一畫的寫著：“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
“璫璫，這就是你的名字。阿瑪希望你和玉一樣美。”阿瑪柔聲和我說道。
我高興壞了，連跑著幾個院子去找到額娘，大聲地和她說道：“額娘！阿瑪說了，我叫明璫，‘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裏麵的明璫！”誰知額娘的臉色當時就變得鐵青，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任憑我怎麼和她說話都不理。
當晚嬤嬤告訴我，阿瑪和額娘大吵了一架，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委屈極了，偷偷哭了一個晚上，怎麼也想不明白，額娘為什麼那樣不講道理。直到多年後，我明白了那句辭的詞的意思，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裏，寄托的是阿瑪對另一個女人的殷殷情誼。
後來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是在阿瑪的畫裏。那是在阿瑪的靜粼軒裏，阿瑪從不讓別人進。那次阿瑪拉著我的手，我看到了許多許多的畫像掛在牆上，畫的全部都是一個女人。自然是她。她那麼美，有時盈盈淺笑，有時顧盼神飛，有時端莊寧靜，有時卻神采飛揚。我看得呆了，不由得問：“她是誰？”
阿瑪聞言渾身一顫，過了良久才說道：“她，是你的洛姨。”
我不知道洛姨是誰，可我對於能夠和阿瑪來靜粼軒感到很快活—他從來沒有帶過別人來，連三哥都沒來過。所以下次同二哥吵架的時候，我大聲地喊：“阿瑪最喜歡我了！你去過靜粼軒嗎？你見過洛姨的畫像嗎？”
結果三哥聽完後臉色就變了，瞪著我道：“那個壞女人，你提她做什麼？”
“壞女人？誰說她是壞女人？阿瑪說她可好了。”我回嘴。
“她是壞女人，她總是惹額娘傷心，讓額娘跟阿瑪吵架，她就是個賤妾！”三哥惡狠狠的說道。
“那阿瑪還掛著她的畫像做什麼？”我沒有底氣的反駁。
二哥看著我，好像不知怎麼回答，但還是大聲說道：“這都是額娘說的！要不是她，阿瑪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都是她害的！”
我想起畫像上的女人，不由得扔下二哥，向靜粼軒跑去。推開門來，那畫像上的女人還是那樣的美，有的在笑，有的在沉思。我想起二哥說的話，不禁拿起桌上的筆，蘸了墨狠狠朝她臉上畫去。
“你在做什麼！”忽然我的背後響起一聲暴喝。我一哆嗦，回過頭去，原來是阿瑪。他的眼中好像要冒出火來一般，我被嚇得好厲害，卻不願示弱，顫聲說道：“她不好，她是個壞女人！”
“啪”地一聲，阿瑪的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二哥說的都對，她就是個壞女人！”我大哭著跑了出去。
阿瑪並沒有追上來。我躲進了後山的石洞裏，不敢出來。眼見天漸漸的黑了，我心裏怕的很，不禁小聲的哭了起來。不知又過了很久，阿瑪和額娘一起找到了我。阿瑪要拉我，卻被額娘攔住。額娘將我抱了出來，卻紅著眼圈和阿瑪說道：“她是我生的，要打你先打死我好了！”
阿瑪沒有答話，偏過頭去，緊緊鎖著眉頭。半晌才歎道：“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女。”
額娘抱著我的手臂微微發抖，我聽見她冷冷說道：“爺，我嫁你這麼多年，要的可不是一句對不住。”說著便轉身走了。一路上，我都聽見額娘在輕輕哭泣。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恨畫像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