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著今晚能夠睡個好覺，卻不想聽了爹爹的故事竟然走了困，再也睡不著了，就催著爹爹講下去。他笑了笑，接著說下去了。
“和姐姐相認自然是好事，但是看姐姐的穿著可知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後來從姐姐的話裏我知道，姐姐是一個貝勒的庶福晉，那天出來上香拜佛，禁不住廟會的熱鬧，就和丫頭隨便看看，沒想到就碰上了偷兒，更沒想到又碰到了我——這個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當下，姐姐高興得不知所以，拉著我的手就回了府，我心裏滿是對清室的仇恨，怎麼願意去那種地方呢！無奈姐姐的盛情難卻，我隻好跟他去了。見到姐夫之後，我知道，姐姐定是幸福的，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庶福晉，但姐夫卻對她疼愛有加，我的心放下了一半，心裏的仇恨也沒有那麼強烈了。不過我始終忘不了爹娘死前的慘景，不知姐姐怎麼一句都不提了。”
“我心裏氣悶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姐姐當年竟被睿親王多爾袞收留了，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竟然被自己父母的殺父仇人收留！長大後，姐姐直接嫁給了多爾袞的次子，做了庶福晉。看來姐姐這麼多年早已認賊為父，壓根就忘了親生父母的仇恨了。有一天，我實在氣悶不過，就和她吵了起來，質問她為什麼貪圖安逸，竟忘了父母的奇冤。姐姐隻是哭，並不說一句話，我知道在那個時候，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幹不了什麼，隻好任人擺布罷了。”
爹爹說到這兒似乎很傷感，停住了。我躺在一側靜靜地聽著，沒想到他有一段如此離奇的身世。許久，隻聽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並不想為難姐姐，但實在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多爾袞死了，不是還有兒子嗎？那就子代父償吧。一天夜裏，我換上了一套夜行衣，蒙上一塊黑巾，潛到姐夫的房裏，想要刺死他。我下手的時候，心還是不由得軟了，結果他沒死掉，受了重傷。王府的侍衛紛紛圍了上來，我武功再強，畢竟隻有一個人，好虎經不住一群狼啊，最終我還是被抓住了。刺殺事件早就驚動了闔府女眷，我清楚地看見姐姐扶著丫頭匆匆地趕來，當看到我的一瞬間，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我知道我還是傷了姐姐的心，如今這樣也好，在死前能見著姐姐，死也瞑目了。王府的侍衛把我緊緊摁住，我沒有反抗，已經抱定了必死的心。哪知姐姐此時衝了上來，滿眼淚水，看了看我，‘撲通’一聲跪在了姐夫麵前，求他繞我一命。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風涼話，姐姐置若罔聞，隻求姐夫看在她的份上繞我一命。姐夫久久無語，畢竟一個人的耐心有限，容不下要殺他的人。”
“這時，姐姐猛地拔出了一根簪子，對著自己的咽喉，我驚叫了一聲，姐夫也是相當緊張，眾人都勸著。”
“我到現在還記得姐姐當時的模樣，堅定而又執著，比任何時候都美。”爹爹喘息了一口，說著：“至今我還記著當時，姐姐說了這麼幾句話：‘貝勒爺，我對不住你，可他是我的親弟弟，父母慘死在清軍的手下，他忘不了那樣的場景。我已經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可父母的仇恨我一刻也沒忘記。這麼多年，我都活在夢魘裏，一閉上眼睛，就夢見父母慘死的樣子。可你是我的夫婿，是我深愛著的人，我對你下不了手啊。如今已經成了這樣，我也沒什麼臉麵活下去了。隻求爺能饒恕了弟弟，罪不在他，給我的父母留個香火吧。’說完，猛地對著自己的脖頸刺了下去，猩紅的血湧了出來，就像那天邊的晚霞。”
爹爹說到這兒說不下去了，唏噓著，我怕打擾到他，也不敢再問。他過了一會，又開口了：“我這一生唯有想著給父母報仇，可沒想到姐姐會因此而喪命！我當時傻愣在那兒了，渾身沒有了知覺，隻想陪著姐姐一起走。後來姐夫放我走了，我就這麼行屍走肉般地生活了這麼多年。當年若我沒有碰到姐姐，也許她會一輩子活得平平安安的，因為我的到來，使她命喪黃泉。”
“後來我離開了京城，遊走在江湖之間，這一生，我沒有娶妻生子，走到哪兒就給各地的百姓看病，用此來贖我滿身的罪愆。”
我沒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局，心裏如同貓抓一般，疼痛難耐，眼淚順著臉頰悄悄地流下來，怕引起爹爹傷心，我也不敢哭出聲。黑夜裏，爹爹伸過一隻手，拍了拍我的頭，歎道：“一轉眼，過去了五十年了，我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毛頭小夥子了，五十年的光景，姐姐早已化成了一抔黃土，我也行將入木，很快就可以去陪姐姐了。”
我早已哭成了淚人，為爹爹，也為那剛烈的姑姑，沒想到人生這麼脆弱，彈指間，已經化為塵土。
爹爹用指腹輕輕地抹去我臉上的淚水，說道：“沒什麼好傷心的了，這些年，我大江南北的走著，見了很多比這更淒慘百倍的事情，早已看開了。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重提往事，我的心裏總算好過一點。好了，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早點睡吧。”
我應了聲，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夢裏一會兒是爹爹年輕時的樣子，一會兒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