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叫了好幾聲,攸川康介才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孟飛揚。

“唔?你怎麼還在這裏?”他的聲音虛無飄渺,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

“我……”不是你要我來陪你的嗎?!但孟飛揚沒有這樣說,隻是問,“攸川君,你和張總談得怎麼樣?他肯幫忙嗎?”

“張總?幫忙?……”攸川康介喃喃著,突然間雙手抱頭,從喉嚨擠出一聲嗚咽,好似承受著鋸齒銼骨般的痛楚,“完了,全完了,他……這一切全都是他……”

“什麼?什麼全完了?”孟飛揚的手心完全汗濕了,緊張得連連追問,“攸川君,您說什麼?什麼他?”

攸川康介終於抬起頭來:“你走吧,快走吧。快離開這裏。”

“可是……攸川君,你沒事吧?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我沒事,沒事。”攸川康介扭動嘴唇,露出堪稱猙獰的笑容,“乃馳答應送我回酒店。”

孟飛揚遲疑了一下:“那……好吧。”他向外走了兩步,又轉回去,從口袋裏掏出封特快專遞,“差點兒忘了,這是日本來的特快專遞,今天中午剛送到公司,我就給您帶過來了。”

攸川康介直勾勾地瞪著孟飛揚,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孟飛揚等了好一會兒,攸川康介才將特快專遞接過去,手抖得幾乎托不住封套,然後虛弱地嘟囔了一句:“走吧……”

二樓的左側有個大露台,花園裏的焰火表演已經開始了,露台邊的落地長窗上映出五彩斑斕的圖景,伴隨著轟鳴和尖嘯,仿佛隻要推開窗戶,就能見到戰火紛飛的戰場。孟飛揚走上露台,攸川康介的樣子令他很擔心,因此他打算稍等會兒再去看看,確認沒事以後再離開。

孟飛揚就職的伊藤株式會社,是一家以化工產品為主的日本貿易公司,公司老板攸川康介是個中國通,二十多年前就開始和中國做生意。孟飛揚三年前跳槽到伊藤,攸川老板對他頗為器重,很快就把他提拔到了華東業務負責人的位置上。孟飛揚幹得兢兢業業,業績十分出色,攸川康介信賴之下,更是逐漸把中國絕大部分的業務都交給孟飛揚打理。

可就在臨近今年年底的時候,伊藤的一樁大業務出了問題。一個星期前,攸川康介從日本趕赴北京,似要為此項大單親身一搏。不過在孟飛揚看來,這個年逾六旬的日本人顯得力不從心:始終灰白的臉色、時常前言不搭後語;稍微多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手腳顫抖不停,還不時咳得前仰後合,搞得孟飛揚跟在旁邊緊張兮兮,老是擔心他會突然不支倒下。

其實,這筆供給中國最大的石油化工企業——中晟石化的生意一直是攸川康介獨自處理的,直到大批貨物在智利的瓦爾帕萊索港口上船發運,孟飛揚才得到攸川的通知,當時他就感到費解甚至隱隱的不快。但後來這筆交易出現問題的時候,孟飛揚還是按照攸川的指示竭盡全力地操辦補救,以至於連女朋友戴希出國留學三年後第一次回滬,都隻能在機場接到她後又立即出差,去北京與中晟石化總部接洽,以及和相關銀行打通關節,可惜全都勞而無功。

因為西岸化工和中晟石化的關係相當深入,今天攸川康介突然提出要找西岸化工的張乃馳總監幫忙,還讓孟飛揚陪他來姑且一試。萬萬沒想到,談話結束後攸川康介會是這麼個可怕的模樣。孟飛揚摸不著頭腦——他們到底怎麼談的啊?

從二樓的露台往下看,大草坪上已經站滿了翹首觀賞的賓客,不知何時下起的大雪漫天飄舞,一束束焰火升入半空,在白色雪霧中瞬間綻放,隨即又落英繽紛,硝煙彌久不散,給半白的夜增添了一股硫磺火氣。人群中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孟飛揚想給戴希打個電話,掏出手機一瞧,沒有信號。正在懊惱,露台之下飄來輕言細語,不可阻擋地鑽入耳窩。

“William!你現在就要走嗎?年會還沒結束呢。”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後麵的程序由你們來執行。”

“可是William,來賓們都希望和你多聊聊的……”

“你們知道該如何處理。精英年會這個說法不就是你提出的嗎,Maggie?”

“……William,我請示過你。”

“是啊,可笑的提法。不過今天看來效果不錯,來賓們很喜歡被稱為精英。Maggie,幹得不錯,所以還是由你繼續招待他們吧——可愛的精英們。”

“……Richard今晚一直在和日本人談話,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塑料產品部的事情由Richard全權負責,既然你這樣好奇,可以直接去問他。”

“可你……再等一會兒走吧,雪下得好大。”

“我現在必須走。”

“William,你、你又要去那個地方嗎?就是從邊門過去的……”

“你在監視我?”

“不!我隻是偶然看見……要不讓司機開車送你吧?步行會冷的。”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