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黃鸝兒在汾河河岸上莫名昏倒之後病了好幾天,神智一直不怎麼清明,渾渾噩噩地,時常一個人睡著睡著就說起夢話來。殷釋在馬車裏看著躺在枕上的黃鸝兒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有點口齒不清地說道:“皇上吉祥如意……威武雄壯……百步穿楊……金槍……不倒……”
這是做的什麼夢?殷釋想起往事也忍不住笑了,可眉頭隨即皺緊,又看了她一會兒,把視線別開。
象是自己在跟自己拔河,總是在忍不住想要親近她之後,突然又開始質疑自己的感情。自從在十萬大山裏受了重傷,殷釋就覺得好象遺失了一部分自己,又覺得是重新找回了一部分自己,總之現在的他和受傷之前的那個他有些不同。哪裏不同?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隻是現在沒有時間讓殷釋細想。這個傻乎乎的小丫頭還以為他們現在正在一邊逃命一邊考察汾河河工,殊不知這是多麼高妙的一招狠棋,後手連綿,絕殺伺窺,當中的深意隻有他一個人才明白。
钜川城大兵壓境,他這個皇帝卻不知所蹤,隻把京城防衛丟給遠從鄣州趕來的簡克難,京城裏還有個武陵候司馬平,不用想也知道必定與起兵作亂的殷祈同氣連枝。表麵上看起來,他殷釋的皇位已經不保。
但其實,這樣的險境正是殷釋自己一手造成的。
先帝殷瓚雄才偉略,殷釋多年來一直跟隨在父皇身邊,對父皇的心思多少也能揣摩到一點。皇權,必然需要集中,但天下初定之時,殷瓚並沒有急於將大權從各州都督手裏收回去。誰料天不假年,殷瓚暴凶於盛年,留下一個未及收拾停當的大衛□□,皇位虛懸三年,一方麵因為遺旨失蹤,更重要的另一方麵當然就是因為各州都督之間的權力鬥爭與相互牽製。殷釋吃夠了大權旁落的苦頭,所以這次殷律殷祈剛一興兵,他第一個就想到了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金國已定,數十年間不足為患,現在放手讓大衛□□裏最手握重兵的三位都督打上一仗,最好彼此都把實力消耗殆盡,趙執戟、麥元慶、簡克難這三人一除,剩下的各州實力平平,都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現在激烈鬥爭中的這些人,殷釋自忖都能拿捏得住,戰事未起,他已經開始尋找破綻各個擊破,隻是有一個人,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應付得了。
殷律。
這個他最強的對手,這麼多年來唯一的破綻與軟脅便是他身邊靜靜熟睡著的女人。然而殷釋現在也不能確定,用黃鸝兒是否就一定能製約住殷律。他還有些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當真狠得下心犧牲這隻小鳥兒。
馬車顛了一下,黃鸝兒不舒服地動了一動,往殷釋身邊湊近了些,纖手一抬搭在了他的膝上,額頭貼在他腿側,撒嬌似地囈語道:“我腿疼……揉揉……”
殷釋眉梢一挑薄唇抿起,在自己醒悟過來之前,上身已經前探,大手伸出,覆住黃鸝兒蜷在他腿上的左膝,輕輕揉動了起來。
在殷釋一行人悄無聲息潛回京城附近之時,汾河水閘才被開啟,一夜之間,汾河水麵上漲,钜川城裏閑置了數日的臼坊水碓重新開始響起了杵臼聲,殷律騎在馬背上,站在钜川下遊數十裏處的汾河岸邊,看著滔滔而來的江水,麵色十分冷竣。
殷祈策馬走到他身邊:“看樣子老大到了碭州甲蘭,宋原被他製住了。”
殷律遙望向汾河水流來的方向:“河水從甲蘭流到此處約需一晝夜,殷釋應該會想到這一點,不會讓河水暴露他的行蹤。他現在必定早已經離開了甲蘭,也許已經到了京城附近。”
“要不要派人堵截?”
殷律微笑搖頭:“不用,放他進京,我隻怕他不來,隻要進了钜川,插翅也不會再讓他飛出去。”
殷祈端坐在馬背上,看向钜川城的方向,那裏是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也是有他最牽掛的人的地方,他咬咬牙,太陽穴上微微聳動,眯起的眼睛裏透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