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走進解放公園的那天早上,草地的平坦雖然是人為而非天意,樹林也是按匠心而非天才栽種得整齊劃一,包括那些假的山水,還是讓我動心了。雖然無法體察每一棵樹,更不可能去認識每一株草,我卻相信多年之後自己一定還會記得這裏的每一棵樹和每一株草。事實上一點也沒錯,多年之後,我已走過太多的地方,天山上的雪蓮、塔克拉瑪幹沙漠中的紅柳、查果拉山口上的苔蘚、棒槌島海底的海草,記錄的事物越多,值得記憶的事物便更加突出。那時候,我一點也不曉得解放公園的背景。直到現在我也仍然不在乎它在那種地理範圍內是最大的城中森林公園。我隻在乎一片樹葉和半根草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我看重的是這葉片托起的清風,以及這草莖找到的水土。我看重的是如此清風能夠洗禮人生際遇,以及如此水土能夠護佑命運沉浮。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總在這座公園裏開始自己新一天的生活。我必須摘下輕輕一踮腳就能接觸到的某棵樹上的一片葉子,或者是隨意彎一下腰就可以掐在指間中的某一根小草,放在鼻尖上嗅一嗅後,陽光便會從心中升起來。我曾經將此作為一個藏得很深的不曾示人的小秘密。事實上,在這個小秘密的背後,還有一個更小的秘密。早晨的我來到早晨的公園,是想衝著那隻小小的鬆鼠輕輕一笑。公園出現在我生活裏最初的那個早上,是那些長在陌生地方的山水草木,幫我找回了心靈中最不能失散的熟悉。之後,便是那隻最讓我意料不到的小鬆鼠了。

因為是冬季,那天的草叢十分荒蕪,小鬆鼠突然鑽出來時,我沒有意外,也沒有將它想成別的鼠類。因而那一聲格外清脆的“叮當”,還使我望見了那隻大概是頭天夜裏被誰棄下的易拉罐。大約是被小鬆鼠碰了一下,易拉罐還在草叢中輕輕地晃動,至於小鬆鼠,則是將那可愛的尾巴,像捉迷藏的孩子一樣突然從草叢中豎起來,不待多想便輕盈地躍上一棵大樹,再躍到另一棵大樹上,這才回頭將小黑豆一樣的眼睛轉兩轉,就像是拋了媚眼過來。就在那一瞬間,我在心裏笑了。笑過了,我才發現,相鄰的另一棵樹上,還有一隻小鬆鼠。剛剛被我發現的小鬆鼠,正在用著相同的神情,朝著早一點出現的小鬆鼠嫵媚地笑過去。這時候的我,笑得更加開心了。

幾年後,我在華盛頓排著長隊,等候進入美國國會大廈參觀,旁邊的公園裏大約有幾十隻小鬆鼠在上躥下跳。身在異國比之當年初涉異鄉的感覺又不一樣,卻有一樣的鬆鼠在活躍著。我忍不住蹲下來,朝著離我最近的那隻鬆鼠伸出手去,想不到的是,那隻鬆鼠猛地躥過來,在我的手腕上輕輕咬下一些齒印。疼痛之中,同行的作家看到我手上的牙印,提醒我一定要注射狂犬疫苗。望著仍在咫尺之外獨自嬉鬧不止的鬆鼠,我說,有那個必要嗎?說話時,我一直在笑,腦子裏還浮現出在城市的第一個早晨裏所見到的那些會嫵媚地微笑的小鬆鼠。

在公園的草木間行走得多了,對城市的心情也開始豁然開朗了。別人信不信,是不是如我所想,一點也不要緊,隻要自己想出其中的道理就行。於是在後來的日子,我一直在不斷地對自己說,也對別人說,特別是那些執著於城市與鄉村的二元對立者:對於城市來說,公園其實是一處被微縮了的鄉村,而鄉村則是被過於放大的公園。無論一個人來自何處,在共同麵對山水草木,或者如小鬆鼠一樣的小動物時,隻要是為著共同的原因而欣慰,我們的心靈深處就不會有太多的區別。公園是城市心靈的棲息地,鄉村則是這類公園命定的過去與未來。

特殊的遺囑

韋蓋利

一位老人去世之後,人們在他的上衣口袋裏找到了一份遺囑。據說,這位死去的老人以前是位律師,他的遺囑寫在幾張紙上,字跡清楚,落筆剛勁有力。這份遺囑的內容非常特殊,照錄如下:

我,查爾斯·勞伯利,思維正常,記憶正常,現在立下我的遺囑並公布出來。在屬於我的東西裏麵,那些法律書是不值一提的,我的遺囑當中就不對它們作安排了。我活著的權利——我的生命財產,也不是我所能支配的。除這兩項之外,我在世上還有很寶貴的東西,我現在就作遺贈安排。

第一款:我把對孩子的信任,把所有表揚和鼓勵的言語,贈給負責任、有愛心的父母親們。請他們根據孩子的表現,公正地、大方地使用。

第二款:我留給年少的孩子們樹上和地上所有的花,讓他們有在其間自由玩耍的權利。同時,提醒他們要小心有刺的花木。我還要給他們綠色的溪岸、金色的沙灘、柳枝的清香和大樹的樹梢上飄蕩的白雲,還要給他們歡樂的白天,寧靜而充滿幻想的月夜。

第三款:我給所有的男孩子空曠的田野和公共場所,讓他們可以踢球;給他們幹淨的江河湖海,讓他們可以遊泳;給他們白雪皚皚的山丘,讓他們可以滑雪;給他們小溪和池塘,讓他們可以抓魚;給他們茵茵的草地、繁盛的苜蓿花和翻飛的蝴蝶,給他們鬆鼠和小鳥,以及可以聽回聲的樹林。

第四款:我給戀愛中的人以想象般的世界,群星閃爍的天空,依牆角開放的紅玫瑰,開花的山楂樹,輕輕流淌的樂曲,以及所有能使他們的愛情更加甜美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