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玫瑰花
謝沁玨
在這個平凡的小鎮上,有一道美麗的玫瑰花牆——它足有半人多高,每到春天便開滿了美麗的玫瑰花,它是這家的男主人克利夫先生生前種植的。可是,克利夫太太的脾氣卻是出了名的不好,她常常和克利夫先生為了一些瑣事爭吵。克利夫先生去世後,她的脾氣更壞了,而且經常自己生悶氣,因此鎮上的人都盡量避免招惹她。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克利夫太太正坐在院子裏小憩,玫瑰花牆上綴滿了美麗的玫瑰花。突然,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驚醒,睜眼一看,玫瑰花牆外有一人影閃過。克利夫太太厲聲喝道:“是誰?站住!”那人站住了——是個孩子。克利夫太太又喝道:“過來!”那孩子慢慢挪了出來。克利夫太太認出他是7歲的小吉米,住在街對麵拐角處的窮孩子,他的身後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
克利夫太太厲聲問道,小男孩猶猶豫豫地把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一朵玫瑰花,一朵已經快要凋謝的玫瑰花,那耷拉著的花瓣顯示出它的虛弱。
“你是來偷花的嗎?”克利夫太太嚴厲地問道。小男孩低著頭,局促不安地搓弄著衣角,一言不發。
克利夫太太有些不耐煩了,她揮揮手說:“你走吧!”這時,小男孩抬起頭來,怯生生地問道:“請問,我可以把它帶走嗎?”“就是那朵快要凋謝的玫瑰花,似乎輕輕一碰,花瓣就會落了的玫瑰花?”克利夫太太有些奇怪。
“那你先告訴我你要它幹什麼?送人?”
“是……是的,夫人。”
“女孩子?”
“……”
“你不應該送給她這樣一朵玫瑰花。”克利夫太太的語氣溫和了些,“告訴我,你把它送給誰?”
吉米遲疑了一會兒,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閣樓,那是他的家。克利夫太太這才想起他有一個5歲的小妹妹,一生下來就有病,一直躺在床上。
“你妹妹?”
“是的,夫人。”
“為什麼?”
“因……因為妹妹能從床邊的窗戶看到這道玫瑰花牆,她每天都出神地看著這裏。有一天,她說:‘那裏就是天堂吧,真想去那裏聞聞天堂的氣味啊!’”克利夫太太怔住了——天堂?這裏——低矮的木屋?從前,自己整天與克利夫為了一些瑣事爭吵,不停地抱怨這低矮的木屋、破舊的家具、難看的瓷器……一切的一切,自己無數次埋怨這裏簡直是可怕的地獄,而對克利夫種植的玫瑰花卻從未留意過。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錯過了多少?
天堂,原來可以如此接近!
心也能流出泉水
鮑爾吉·原野
石頭裏流出泉水,心也能。
心裏的泉水兜遮不住,灑了滿懷。人卻拿它們沒辦法,不知道放到哪裏。
在有的人手裏,泉水變成了詩。
“滿頭鬈發的蒼茫薄暮,在山後揮動著雪白的手。”這是誰?是謝爾蓋·葉賽寧的故鄉。
他的故鄉,月亮是被淘氣的小孩子扔上天空的外公的帽子,太陽“在遠山後,正滾動著金燦燦的車輪”,星光“像解開的腰帶,在一股股泡沫中飄蕩”。
葉賽寧到過巴黎,穿過美洲大陸,但還是一個俄羅斯鄉村的詩人。他的耳裏,有沼澤地蒼鷺撲哧撲哧的蹬水聲,甚至能聽到灌木叢一滴露珠的滾動聲。
這汪水是葉賽寧的故鄉,捧在手裏無處置放。他走進城市之前,要“站在落葉繽紛的白樺樹間,參加它們訣別前的祈禱”。
每個人手裏都捧握著東西。常常地,是放下這個,又拿起新的。許多人捧自己不需要的東西,奔走四方。
葉賽寧雙手空空,隻有故鄉。他說:“我的俄羅斯,木頭的俄羅斯啊!”語間不盡悲傷。離開了故鄉之後,也離開了裸麥、公雞、家釀的啤酒,最後他自絕生命。
他說,他首先殺死的是一個酒徒和悲觀主義者。離開了故鄉,葉賽寧不知如何樂觀,如何療傷。
每個人都有故鄉,到處都是故鄉。在生物的DNA之外,人還有地理DNA,它就是故鄉。地理的DNA排列組合,構成人的好惡、喜憂、悲歡情腸。這是一組無法置換的程序,讓人顯赫也讓人卑微。像石頭裏流出的水,不大,卻不斷,像玻璃紙一樣哆哆嗦嗦地閃光顫搖,洗刷肝腸。
不受思鄉之苦的人是幸運的,像灰塵一樣浮遊無根,在光線裏麵甚至亮爍爍的。
沒牽掛則去留無蹤。坐火車旅行,沿線已經看不到多少村莊了。在缺乏青壯年的農舍,曆史老人收回了孩子們成長的道具,包括碾子、土炕,甚至活生生的伴侶——喜鵲、魚和毛驢。全球一體化伴隨著繁榮君臨每一處角落,很快地,人們隻有身份證而沒有故鄉。
沒有地理DNA的人是時代進步的產物。他們同時還會蛻去文化的DNA,包括口音和表情,隻有膚色之累。一些落伍的人——譬如我——會怪怪地看著他們,他們也這樣看我,如傻瓜對視。
石頭裏怎麼會流出水呢?真讓人搞不懂。我也搞不懂為什麼身體會被故鄉的音樂激動得旋起細胞之舞,被衣衫襤褸的孩子、屋簷下的空筐、磨刀石、喂貓的破碗、墊風箱的磚,激動得眼濕。
泉水流下來,薄薄地貼著心房,用手擦不盡,跟著腳步走遍大街小巷。
永遠的岸(外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