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難以想象的一切,都從小帽山的那個流星之夜開始。

像往常一樣,南海又趕在鬧鍾醒來之前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rt己的額頭,好像在確認夢裏的那些雨滴是否真的落在了頭上。剛才他夢見自己和楊琳在觀看流星,可流星遲遲沒有出現。這時候,他突然想親吻楊琳,非常非常地想,幾乎控製不住自己,但楊琳不願意,而且還哭了起來。其實他隻是提出了請求,並沒有做什麼太過分的舉動,可是楊琳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最後竟然像雨水一樣自天而降。

抬眼看看對麵牆上的夜光時鍾,還差五分鍾就到淩晨一點了。南海沒有動,閉起眼睛,靜靜地等了五分鍾。

枕頭下麵的手機準時啟動,發出了一陣嗡嗡的振動聲音。南海把手機拿出來,手指輕按,一瞬間就讓亢奮不已的鬧鍾安靜下來。

摸索著手機光滑的機身,南海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也許命中注定他一輩子也不會被鬧鍾叫醒一次,但是每次醒來之後他都會等待鬧鍾啟動,似乎是在考核鬧鍾是否忠於職守。假如鬧鍾也像人一樣,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立場來看這件事,是否會覺得很悲哀很憤怒一輩子兢兢業業地隻做好了一件事,而實際上,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被別人剝奪了所有真實的意義,甚至被人變成了一個笑話!

但他轉念一想,又有些心虛。如果鬧鍾的一生對他真的隻是一種毫無意義的預設,那為什麼在每一次不能遲到的時候,他總還是要一絲不苟地設定鬧鍾呢?至今他也從來不敢冒險嚐試一次例外。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萬一哪一次真的沒有設置鬧鍾,也許他就真的無法按時醒來了呢?也許每一次所設置的鬧鍾都通過他的生物鍾以某種特殊的方式起到了它應起的作用呢?由此推及,又有多少人看似平淡無奇的人生背麵隱藏著被人輕視、無視甚至連他本人都不曾意識到的使命以及意義呢?

南海用力地甩甩頭,想把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聯想甩出大腦。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一年多的時間黽,他時常會被自己突然間冒出來的各種各樣占怪的念頭和聯想閑擾著。這些念頭和聯想有些像前兩年身體裏那些仿佛受困了幾千年,時刻都在瘋狂地尋找出路的欲望和躁動一樣。難道一個人在思想上或者精神上也有一個青春期?所不同的是,身體的青春期使人容易盲動而蠢動,而思想上的青春期則常常使人陷人迷茫與沉靜。

南海打開手機,一條短信急匆匆地飛進來。是楊琳。短信隻有三個字:我醒了。南海感到有些好笑,同樣的情況下,換作是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對方發出這樣三個字。這也就是所謂的男生與女生的不同吧。這麼想著的時候,南海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楊琳現在的樣子——穿著柔軟的半透明的睡衣,光潔的手臂從寬大的袖口裏露出來,像一種警示或者提示,謎一樣的身體在睡衣裏時隱時現——南海當然從來沒有見過楊琳穿睡衣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他心裏認定楊琳就是穿著那樣的睡衣人睡的女生。南海搖搖頭,警告自己現在做這種想象有害無益!今天的約會是想讓那個可愛的女孩子從此可以正式接受自己,而不是令她遠離自己。南海定了定神,然後給楊琳問了一條短信:我還在夢裏。

南海沒有開燈,隻是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穿上事先準備好的衣服:一條深色的運動長褲,一件淡黃色的長袖T恤,一頂長簷運動帽。他又去衣櫃的角落裏,把那隻黑色的皮包拿出來,打開來看了一眼,那是一架便攜式的天文望遠鏡。我感覺一切就緒了,南海背起望遠鏡包,輕輕地拉開房門。

客廳裏靜無聲息,父親鹵疆的臥室門虛掩著,從門裏傳出的鼾聲從容不迫而且不容置疑,如同父親說話時的語氣一樣。鹵海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廳前,伸出手去。但是出乎意料,他的手沒能在門廳的木台上找到別克車的鑰匙!南海的心裏一慌,用手和目光同時在整個台麵上仔細地摸索了一遍,仍然沒有!平時父親南疆總是在進門時,把車鑰匙隨手放在這裏,出門的時候再隨手拿走。可是,現在那裏什麼也沒有!父親是一個善於養成習慣,又離歡按照習慣做事的人。町不知為什麼,偏偏這一次他打破了習慣。

南海站在門廳前,呆了大約十秒鍾。他現在無非有兩個選擇:一是改變原來的計劃,就這樣悄悄地溜出了,打一輛車去接上楊琳,然後一起去郊外的小帽山。這樣做的問題是要準備一筆車費,來回需要一百元左右。他的抽屜裏應該可以找出這些錢。二是按原計劃進行,但他必須要在驚動父親南賴的前提下,找到車鑰匙。相比之下,第一個選擇更安全,但是他並不情願;第二個選擇很冒險,但他很想一試。

南海拿定了主意,把望遠鏡包輕輕地放在門廳前,然後輕手輕腳地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借著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的天光找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他輕輕地走到父親的臥室門前,先屏氣凝神傾聽了一下,然後無聲地推門而人。

父親睡得很沉穩,平躺在寬大的床上,幾乎一動不動。但是南海的心跳還是像一個初登舞台的鼓手,禁不住亂了節奏。他不敢想象,萬一父親突然醒來,看見他在淩晨一點鍾這樣一身裝扮站在自己的床前,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南海定定心神,努力不讓自己去看父親睡夢中的臉,隻用耳朵小心提防著父親,兩隻眼睛努力地適應著臥室裏更加昏暗的光線。左邊的床腳處有一個衣架,父親一般會把脫下來的外衣掛在那邊,而把睡覺時才會脫下來的睡衣褲疊好,放在床邊的床凳上。南海先到衣架旁,在幾件外衣褲的口袋裏找了一遍。沒有。又伸手去一條褲子的皮帶上摸索了一遍,依然沒有。南海覺得自己的頭上和臉一下子就胃出了許多的汗水奔流在發間和臉上,癢癢的,可是他不敢伸去擦,隻怕擦汗的聲音會驚動了父親。

就在南海準備放棄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床頭櫃上的保溫電水杯。父親有夜裏起來喝水的習慣。他屏住呼吸走過去,床頭櫃上除了水杯什麼也沒有。他伸出手,輕輕地挪開水杯。拴著遙控報警器的車鑰匙就靜靜地躺在水杯的後麵。南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該在這兒!就像此時此刻他不該在這兒一樣!

夜裏的空氣清新得讓人有些陌生。南海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然後按了一下遙控器。黑色的別克車發出了“嘀”的一聲清脆的回應。他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自家的窗口那看了一眼。隨後他不禁暗笑了。停車的院子在樓的北側,而父親的臥室在南邊,中間還隔著書房和客廳,怎麼可能驚醒熟睡中的父親呢?

南海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先調整了一下左右兩邊和車裏的後視鏡,然後又彎腰調整了一下座位的高度和角度,把座位向前移動了一下。其實現在南海的身高已經超過了一米八二,應該跟父親相差無兒了。但是身體已經明顯發福的父親喜歡用一種幾乎是半躺著的姿勢駕車。而南海喜歡坐得端端正正地幵車,一來他覺得這樣才酷,二來他的車技不如父親,無法像父親那樣放鬆。

小區裏的車子實在太多了,幾乎所有能夠停車的地方都停滿了車子。南海小心地先把車子倒進了主路,然後在一個岔口把車子調了頭,很快開到了出口處。出口處的保安房亮著燈,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保安正百無聊賴地翻著幾張報紙。別克車的聲響驚動了他。那個保安扭過頭來。他顯然認識父親的車。南海放下車窗,熟練地把車子靠近刷卡器,但並沒有讓車子完全停下來,伸出左手刷卡,在紅白相間的車杆緩緩升起的時候,讓車子順勢滑了出去。那個保安盡管有些疑惑,但也隻是目送著車子開出去,並沒有采取什麼行動。南海輕輕地鬆了口氣。那個保安似乎沒有看清楚他躲在長帽簷下的臉,很可能會想當然地把他當成父親南疆,那樣也就意味著他不會特意跟父親提起此事。那樣南海就吋以趕在父親起床之前,把車子、鑰匙以及他自己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安全放歸原處,就像今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