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薑燒得渾身虛脫,加上捂著口罩出不來氣,搓完了澡竟累得癱在搓澡台上起不來。呂大個子伸手去扶他,不料老薑觸電似的甩開手,叫道:“別碰我,離遠點!”
還有一回,呂大個子來得不湊巧,忘帶錢包了。大春說都是熟客,就沒收他的洗澡錢。他也沒好意思再賒搓澡的票,空著手就進來了。可是泡完了老薑一把把他按到搓澡台上,呂大個子忙說:“神掌啊,我今天沒買搓澡票,忘帶錢了。”
老薑像沒長耳朵一樣,照搓不誤。搓完了回到家,呂大個子過意不去,特地把錢給送來了。可老薑看也不看,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誰稀罕你的臭錢!”
哎——呂大個子可真有些來氣了,這人怎麼這樣啊,屬驢的啊?怎麼沒好沒歹的呢,就算你手藝高名氣大,也沒人該慣著你這個臭脾氣呀,你不就是個搓澡的嘛!
3.愛的童話
第十九個年頭的一天黃昏,老薑整整齊齊地穿好衣裳走出浴池,宣布金盆洗手,從此不幹搓澡這個營生了。
大春兩口子驚得目瞪口呆。大春說:“大哥,你可不能撂挑子呀,那麼多回頭客可都是奔著你這一雙手來的!你說心裏話,是不是我們兩口子哪裏怠慢你了?有啥要求你說話,我今天就給你加工錢!”
大春媳婦氣哼哼地說:“你這不坑人嗎?這麼大歲數了還玩跳槽!你說實話,這是哪家浴池挖牆腳來了?老娘跟他沒完!”
老薑說:“兄弟,弟妹,你們多心了,你們這麼多年待我像親人一樣,我要有二心還算個東西嗎?我老了,幹不動了,真的。”
老薑走了。可是他離開了浴池,卻無法告別城市。十九年了,農村老家的房子早就塌了,地也沒了,他回不去了。總得生活呀,他又去找別的活路。
他真老了,仿佛一夜之間就老得不中用了。去飯店改刀,一兩羊肉隻笨拙地切了六七片,還把手指給割破了,嚇得老板不敢再用他;去送報紙,動不動就迷路,有時還把自己給送丟了。
一天,已經深夜了,天空飄著雪花,大春兩口子發現他脖子上挎著滿滿的一兜報紙,站在鐵路小區大門前朝六樓的一扇窗子呆呆地望著。看樣子他已經站了很久了,雪已經埋住了他的鞋子。他縮著肩,塌著背,除了眼神是活的,全身上下都凍僵了。
大春慌忙打開浴池的門把他架進去,幫他把衣服脫了放到池子裏去泡,泡軟了撈出來,又親自給他搓了個澡,這才讓他還了陽。老板娘又給他做了碗熱湯麵,弄了幾樣小菜,叫大春陪他喝一口。
老薑端起杯子,眼淚“吧嗒吧嗒”往杯子裏掉。大春說:“大哥,有啥心事吧?”老薑說:“兄弟,弟妹,讓你們見笑了,說起來話長啊。”老薑就著酒,一杯接一杯地說起了心中的無限往事……在老家,老薑和鄰家的姑娘白玉青梅竹馬,長大後私訂了終身。老薑幾次向白玉父母求親,並早早蓋好了全村最好的大瓦房。白玉父母開始沒反對,後來就變卦了,把白玉許給了端鐵飯碗的城裏人。白玉傷心欲絕,幾次要把身子給老薑。老薑說,咱可不能幹那事,不管喜歡不喜歡人家,既然答應了人家,就應該給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身子。
後來白玉就進了城啦,老薑追到城裏,邊打工邊四處找。終於在鐵路小區門前找到了,白玉正穿著大紅的嫁衣從轎車上下來,頭上撒滿花花綠綠的彩紙屑,鞭炮劈劈啪啪地炸響著。老薑二話沒說,回頭辭了飯店改刀的工,一頭紮進了春花浴池。
“這城裏人是誰呀,真他娘的缺德。”大春憤憤地說。
“是呂大個子吧?”大春媳婦用眼睛瞅了瞅剛才老薑凝望著的那個窗口。
老薑淒然一笑:“我投在你這裏,白玉出門進門的時候,偷偷看看她,也就知足了。我不能再為她做什麼,我在你們這兒,就是給呂大個子搓澡來了。我恨他,恨死他了,可人家明媒正娶,光明正大。我隻能把他搓得幹幹淨淨的,別讓他弄髒了我心愛的白玉……”
大春說:“呂大個子是正經人,前兩年咱這對麵開了一家洗浴中心,帶特殊服務的,呂大個子的不少同事都去過,他一次也沒去過。”老薑說:“我知道,我心裏明鏡一樣,他要敢去一次,我早在搓澡台上把他劁了。”
大春媳婦突然一捂臉,“嗚嗚”地哭了。
老薑說:“上個月,白玉去世了,她不在了,我搓澡也就沒意義了,不行了,搓不動了,搓不動啦……”
不久,呂大個子續弦,鞭炮又在鐵路小區門前劈劈啪啪地炸響。當天,老薑去世。大春兩口子幫他操辦了後事,老薑的侄子薑三炮從農村趕來,把終身未娶的叔叔悄悄地背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