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洲向為人間福地,佛門洞天所在,號“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那烏龜居然腳力了得,駝著荷仙姑一口氣奔出數百裏地,將將著進入西牛賀洲地界,遠遠便看到有座莊院,便想歇歇腿。
這莊子果真不凡:慶雲籠罩,瑞靄遮盈,一道簷角挑日月,兩處回廊理乾坤。仙姑甚喜:如此才是佛土應有之氣象,比及南澹部洲那等險山惡水,人物刁鑽,其好妙之處,難計道裏。
莊前立座門樓,正是垂蓮象鼻,雕梁畫棟。仙姑上前敲響門環,不多時便出來個半老婦人,打量幾眼,展顏笑道:“怪不得今日園中菊花突然開放,原來竟是有客來訪,這位道家小哥,還請入內。”
仙姑打個稽首:“冒昧叼擾,不敢當請,施主可予間柴房,容我略略休憩便了。”
婦人道:“寒家雖稱不得豪富,但也算得上殷實,房舍寢具,自不少缺,哪能就要睡柴房?你來看看,這山前山後,嶺下嶺上,多的是亭台樓閣,想住哪間,任由挑選。”
又瞧瞧地上,正趴著隻團圓大桌一樣的烏龜,伏首低頭,紋絲不敢動動,便道:“這龜長得也還討喜,就一並帶著吧。”
龜年公早被這宅中莫名其妙一股冷氣鎮住,隻覺得渾身冰涼,想要提醒道僮運轉法力看仔細些,隻被那婦人瞧了一眼,便再也不敢開口,老老實實縮小身子,隨在後麵,心中連連祈求太上老君、阿彌陀佛,總之哪個保我,我就歸他門下信哪個。
仙姑入座廳堂,早有丫環置黃金盤、白玉盞進奉,真真仙茶噴暖氣,異果見幽香。飲畢,那婦人問道:“道家小哥這是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這話自然不能說,說了對不住人家這桌茶果,仙姑有慧,便道:“我家老爺雲遊四海,行走八方,從來就沒個準數,隻依稀聽得他提及靈山勝地,要去拜謁一番,也不知成也不成。”
婦人喜道:“成!成!成!怎麼不成?!靈山乃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第一福地,凡人到此,延年得壽,修者到此,白日飛升。不瞞小哥,寒家頭些年沾染時疫,公姑先亡,丈夫又喪,眼見小婦人並三個女兒也要歸天。虧得西方靈山活佛到此,掣出個紫金葫蘆,倒出半杯清水,照井中一灑,時疫全無!真真是活命的大德,救苦的慈悲。”
忽然又問:“方才你說你家老爺,卻在何處?”
仙姑道:“隻在後頭百餘裏,走得艱辛,叫我先來探路。”
婦人忙道:“舍下也有肩輦挑夫,這便遣去迎接。慢怠了尊客,卻是我的罪過了。”即發號施令,廊下早有婆子聽到,高聲應諾,自去安排。
仙姑掃掃外邊,影影綽綽站了十餘位使女婆姨,個個恭謹有度,候立不語,便知這家是個有規矩的,自己雖是女兒身,但扮作道僮模樣,難保惹不來瓜田李下的閑言碎語。如此倒不好久坐了,遂開口說道:“施主不必麻煩,隻需施舍間茅舍遮一夜山風,擋半宿寒露,便是天高海恩。”
婦人歎息,麵容悲戚,半晌掏出根汗巾摁摁眼角,強顏笑道:“小哥莫怪,當年我身懷六甲,卻不幸小產,倒是個男孩。若長到現在,也差不多如你這般大了。”
仙姑本想運轉法眼,看看這婦人命格是否有子,但一想人家都孀居了,哪裏還生得出兒子來?也就作罷,出言相慰:“施主節哀,保重要緊。”
婦人道:“不知為何,我自見小哥,便心生親切,想我家業不菲,騾馬成群,多的是綾羅綢緞,有的是金釵藏春,唯獨缺個管事當家的男丁。小哥何不棄了道衣,就來做我親生兒子,享用榮華,勒金著錦?”
龜年公縮在椅子底下,聽得分明,悄悄銜住仙姑衣角。那婦人手指在桌子上微微一敲,龜年公頓時便覺頭頂似有巨錘落下,半聲未吭,就已暈厥。
仙姑自不知曉,正推辭道:“施主厚愛,貧道感激。但我此身,早許玄門,任你紅塵富貴,錦繡榮華,都隻當作過眼煙雲,不過數十年享樂,何如千百年自由?還俗之語,切莫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