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實晚,這一嘮嗑,已見東邊亮星升起,龜年公正歎又要趕夜路時,忽聽半天雲中鷹唳急切,轉首打望,隻見山坳那頭奔出個老怪。生得玉麵長髯、鋼眉刀耳,頭頂金煉盔,身著鎖子甲,執杆畫戟,被群小妖鬧哄哄擁著,直將將掩過來,口中厲喝:“前頭道人可是清空?”
仙姑就笑:“你家兄弟得罪人了,莫不是偷了他渾家,來找你索命?”
一向冷冰冰的荷仙姑,居然也開起這種玩笑了?看來黎山老母奪舍也不是沒有好處啊,嗯,回頭謝她。卻是笑道:“這怪老成這副樣子,他渾家想來也年輕不到哪裏去,我兄弟又不瞎,放著眼前貌美如花的上等貨不偷,卻去啃個老草?他幹我都不幹的!”
仙姑紅臉啐他一口,行到開邊,不再說話。
老怪不幹了,媽的,我劫道呐!你們莫非瞎了?綽戟來斬,不料腳下絆了交,一跌跌到道人麵前,五體投地。
那道人忙說:“唉呀呀,大王奈何多禮太甚?生受了,生受了。”
老怪滾地橫戟,直取敵襠,口中罵道:“生受你娘個棒槌!”
動手也就算了,你還敢罵人?陳諾大怒,我娘也是你能念叨的?!隻一腳,踩定那戟杆,任老怪使了吃奶的力氣去拔,紋絲不動。再一腳,摟腰子抽上去,便聽慘嚎聲中,老怪弓成蝦米狀飛上半空,已落到山脊那邊去了。
眾小妖呦喝著才剛剛跑到跟前,瞬時刹住,靜了一下,又齊齊發聲喊,原地轉向,忽啦啦溜得精光。
陳諾措腳勾起方天戟,看了幾眼,搖頭道:“仍是凡品,不過聊勝於無。”掣起往天空中猛擲上去,便聽鷹妖長唳,俯衝探身抓住,也不收勢,直刺而下,將座小山穿成兩半,兩翅一扇,左風右火,已把那山燒了石灰,白白遝遝盡是煙塵。
荷仙姑倒是不曾見過黑羽,抖出拂塵,化作漫天絲網,連煙帶塵卷過去。鷹妖也是有心試水,三十六路戟法使出外十八路,那叫一個威猛剛烈,大開大闔。
隻是柔能克剛,塵尾輕飄飄,軟綿綿,沒個受力處,方天戟縱能開山破石,卻掙不脫絲網的糾纏。不過三招兩式,網已鎖口,仙姑輕念咒語,就要絞殺,被老爺阻道:“點到為止,點到為止。這是咱們的斥候先鋒,可不能就殺了。”
仙姑蹙眉道:“什麼時候多了個斥候的?我怎麼不曉得?”手下便軟了些。
陳諾還未答話,陡見那網中風生火起,便知不妙,果聽仙姑怒道:“好賊妖!敢來燒我拂塵?!”
黑羽確實不服,這三十六路戟法,當年可是呂溫候都用過的,打遍天下,從無敵手,怎在俺手上使來,幾個回合不到就被包了餃子?待我煽風點火,燒開這片塵網,再與那道僮比過!
隻是風起微末,火隻生苗,就被那塵絲中噴出的無量冷水澆得死熄。還是陳諾求情,仙姑開恩,這才未施重誡,僅僅捆牢了照山壁上狠撞幾十把,暈暈乎乎脫開身,摔到壁下,正好挨著龜妖,毛羽狼籍,風輕火弱,早沒了翱翔九宵的氣勢。
龜年公就歎:“老弟,你惹誰不好?偏去惹她!你看我這後背,千年的厚殼都滲出血來,可曾見我敢放半個屁?還有這腦袋,時不時挨上幾腳,都起了硬繭,我估摸著再踩些日子,便能破了顱骨,生出鱗角來,卻不是場造化?”
黑羽晃晃腦袋,細瞧了瞧,才道:“什麼鱗角?你那是腫包,頂天了算個肉角。天天挨踩還說造化,敢是踩傻了麼?”
龜年公冷笑:“莫以為你得了火翼就算了不起,我挨踩尤能活命,剛才你火再旺些,今兒晚上咱就有鳥肉吃了。”
“怎麼說?”
“喏,自己看,他兩個鬥嘴,身光雲色便不自覺冒了出來,道僮品級反在道人老爺之上,早已得了天仙業位,更有佛門金光護體,西邊那群禿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說什麼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沾上就不得善終的,我若是你,寧肯得罪老爺,也絕不去惹道僮。”
黑羽看了又看,終是未得仙位,法眼無光,看不出名堂,隻好歎息一聲:“原來是個天仙,敗於他手,倒也不冤。”
龜年公又道:“我勸你老老實實當差,有事替老爺辦,沒事找出事來也要替老爺辦,你飛得高,多勾些妖物來找茬,記得要在老爺麵前力拚……無能?狗屁!……你不力拚老爺怎麼知道你出了力?就是能一招砍死的,也要打個七八十招,讓出身上不緊要處,掛上幾十處彩,才算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