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斌丹歎了一口氣,沒有再推讓就把錢收起來了,轉臉又對武桂蘭說:嫂子,這裏待不下去就再回來,好歹家裏還有幾間房子,有幾鋪熱炕,幹的稀的總能填飽肚子……他心裏還有許多話,卻沒有再說下去。在農村,再苦,至少還有個正式的戶口,每個人都有堂堂正正地活著的資格。可這裏又有什麼好呢?住不像個住的樣子,吃的也未見得就比農村好到哪裏去;更重要的是沒有合法戶口,是低人一等,當“黑戶”。像最嬋、安國,從小小年紀就當“黑人”,心裏會留下什麼影響呢?咳,苦辣酸甜,各有各的盤算……話說回來,幾乎所有的農村人不是都想往城裏奔嗎?就說他自己,不也是因為沒有考上大學才萬不得已回到農村的嗎?往常不也是因為有個哥哥在城裏上班感到臉上有光嗎?

農村屬於心靈,代表著自然和自然的秩序;而城市屬於理智,擺脫了土地的束縛並淩駕於自然之上,是智慧、自由和財富的誘惑,體現著人的永不滿足的野心……第二天一早再擠奶的時候,奶羊就不躲不叫了。焦起周揭下自製的黑膏藥,發現羊奶上的紅腫及大瘡疙瘩明顯地縮小了。他又給奶羊換上新膏藥。到第三天,羊奶上的紅腫和疙瘩基本消失。這極大地鼓舞了焦起周。他喊來桂蘭,征求她的意見:我看這膏藥的療效不錯,至少是沒有毒副作用,你看這羊奶,貼膏藥的地方皮毛未損。我想你在服用湯藥的同時也可以試著貼貼膏藥。

桂蘭粲然一笑,解開自己的衣服,隻見在她前胸左右兩肺的位置上,還有膻中、氣海以及肝區吟期門、章門等穴位上,都已經貼著膏藥。

起周一驚:你的膽兒也太大了,竟敢偷著就貼上啦!沒辦法,這都是叫病給逼的!

感覺怎麼樣?

舒服極了,像有股氣兒涼絲絲麻颼颼地往肉裏鑽,特別清爽。我如果閉上眼躺住了,就能感到藥力在我身上彌漫,擴散,像兵士在布陣……倘是外人聽到這樣的話,會認為是一個有點浪漫氣質的女人向丈夫撒嬌,要不然,這就是個巫婆,沒有人會當真的。但焦起周卻一點都不懷疑妻子的表述。他知道桂蘭有著極為敏感的體質,她的身體真是精妙而詭譎,遇有刺激,身體的反應往往比精神的反應來得還要快,而且細膩、深刻。桂蘭倘若不是這樣的體質,她的病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有這麼大的起色。起周笑著說:玄啦,但願咱這小身板兒經得住這場圍殲戰。妻子天生是他的實驗室,他根據她的反應不斷地調整藥劑、藥量,一點點地完善“三先生”的秘方。她病了一場又一場,卻又能三番兩次地死裏逃生,仿佛就是為了實驗祖父留下的秘方,成全焦起周……武桂蘭是屬於自然的,她的生命裏有一種來自自然的力量。藥物隻要不破壞和阻遏這種力量,能夠啟發和扶助她自身的這股自然之力,就能創造奇跡。

這次跟她當姑娘的時候讓起周給治病不一樣,她不再隻是被動地接受治療,而是能給自己號脈,給自己開藥,向起周提出許多建議。稍微能打起點精神來了,她就根據眼前的需要重讀那些大本的醫書:《傷寒論》《金匱要略》《雜病瘟病》《古今救誤》《景嶽全書》……令焦起周驚訝不已的是,她居然能長久地沉浸於這種枯燥閱讀的快樂之中。

焦起周不是個沒有事業心的醫生,住單身宿舍的時候有的是時間,他製定過一個又一個的自修計劃,卻沒有一個能堅持下來。現在老婆孩子都投奔他來了,一家人就就合合地擠在一間鴿子窩似的房子裏,他幾乎沒有學習的時間和條件了。何況老婆又剛撿回來一條命,兩個孩子都還太小,時時刻刻離不開大人,四張嘴就吃他一個人的口糧;天涼了,礦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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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ff66">一家人還要再添置一些東西就隻靠他一個人的布票……他什麼都缺,什麼都緊,什麼都愁,天天被趕落得屁滾尿流。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的醫術反倒有了長足的長進。

這就是叫武桂蘭給逼的。她隨時隨地都會冒出一些希奇古怪的醫學問題,僅僅是回答這些問題就已經很不容易,若再想回答得讓她滿意,就更是難乎其難了。一開始他還放不下臉麵,端著個丈夫加老師的架子,不懂也不肯承認不懂,哼哼唧唧或東拉西扯地搪塞。桂蘭卻不依不饒,她在學醫上格外死心眼,心裏有問題不徹底弄明白了就沒有完。這逼得焦起周不得不丁是丁卯是卯,自己有不懂的地方隻好先去查書,弄明白了再現躉現賣。如果自己顧不過來就讓桂蘭去査書,然後再由桂蘭告訴他。久而久之,他在教桂蘭學醫的同時,自己必然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原來,夫妻相處也能相互求知,能不斷獲知對方身心兩方麵的新東西,不斷發現,步步深人,就越處越有味道。那些天天打架的夫妻一定是相互都把對方讀透讀爛讀煩了,再也發現不了新東西,相互間神秘的吸引力一點都沒有了。醫生本來就觀察得細,更別說要救助的病人還是自己的妻子,兩人長期兩地分居,有絲毫的疏漏就會使這次團圓變成永久的陰陽阻隔。焦起周靠的是經驗和謹慎,而武桂蘭全憑自己的直覺和本能,可以說她更耽於幻想,無窮盡的詭譎奇妙的想法源源不斷,思想老是不閑著,不中斷。

掌握了一定的醫藥知識,她就渴望給人看病,如同剛學會騎自行車的人一樣,癮頭格外大。前幾天冒險給人治產後吐舌症,就是一次試驗,一次等待已久的衝擊。

經曆過幾件事情之後,焦起周開始習慣於信賴武桂蘭的感覺,她的感覺能驗證他的診斷,就像每天的陽光一樣可靠。叫桂蘭一襯,他自己反顯得有些刻板和拘謹了。於是他便越來越看重桂蘭的意見,甚至漸漸養成了一種習慣,遇事先問問桂蘭的看法……可他自己也許還沒有意識到。

女人的胸部是養活男人也能要男人命的地方,現在貼滿膏藥,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看的了。清晨醒來,武桂蘭索性脫下上衣蓋住前胸,把精光的後背對著丈夫,如同白光一閃,晃得他眼睛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