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院長說了,你是咱礦上的頭號大流氓,褲襠裏火特別大,得給你敗敗火!
他們把那塊大冰放到地上,掐巴著黃鹿野,解開褲子,讓他光著屁股坐到冰上麵。整個下午都七個不在乎八個不含糊的黃鹿野,臉色突然變了,但嘴還挺硬:謝謝你們幾位想得這麼周到,冰塊敷傷消腫,我的屁股上正好傷得最重。
幾個看守不再跟他耍嘴皮子,而是用力把他按在冰塊上。一會兒的工夫,黃鹿野再想嘴硬也硬不起來了,渾身哆嗦,嘴唇發青,緊咬著牙關不出一聲。焦起周對看守們說:諸位,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時間長了會出大事!
看守的頭兒說:誰跟他鬧著玩兒?這是在給他治病,看看他今後還騷不騷?
焦起周有點急:你們知道這有什麼結果嗎?他會半身癱瘓,大小便失禁,你們還不如一下子殺了他!
看守頭噌的一下抓住焦起周的脖領子:你叫喊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是不是也想來塊冰坐一坐?他說著話,突然用力一推,焦起周仰麵摔倒在地上。
另一個看守惡狠狠地斥責他:快回到凳子上去,好好寫你的檢查!
焦起周斜愣著身子,一眼看見発子底下有張皺皺巴巴的小報,標題上有三個打著紅叉的字吸引了他,便撿起報紙坐回到発子上。展開來是一張《首都快訊》,第一版的大標題是:“反動學術權威、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尚德堂賊心不死!”下麵有一個“編者按”,大意是說革命群眾截獲了尚德堂給他女兒的信,發現了一篇難得的反麵教材,證明尚德堂雖然表麵上被打倒了,卻時時不忘秋後算賬……焦起周想起尚德堂是誰了,便迫不及待地讀下去寧兒:你好嗎?
爸爸能給你寫信就說明沒事,你應該快樂。你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美,當年我和你母親見到你第一次笑的時候,心都叫你給笑化了,你的笑是對我們最好的安慰和獎賞。此刻我想著你,你的笑靨就在我眼前蕩漾,心裏暖暖的。
至少,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笑一笑。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也許還認為我已經找李時珍報到去了呢,;~當我在批鬥台上昏死過去的時候,有人說我是急於求死,但像我這樣的人就是死了也見不到馬克思。可我畢竟行醫二十多年,救治過許多人,即使馬克思不見我,李時珍終不至於也拒不接納吧?
再說,革命群眾雖傷及我的皮肉筋骨,目的卻是為了觸及我的靈魂。靈魂健康了,皮肉的損傷恢複就快,目前已基本愈合,我開始參加勞動。我們的勞動項目隻有一個挖甘草。因為原打算將來讓你也學醫,所以我要把在勞動中見到的和想到的盡量詳細地告訴你,這是收獲,也是一種難得的經曆,將來會有用處的。
一提到甘草,人們首先想到它是藥。不錯,在《本草綱目》的草部中它排第一位,在“草藥四君子”中它也位居人參之前。因為它是能解七十二毒的調和藥,用現代醫學解釋是能增強人體免疫功能,因此中醫界自古就有“十方九草”之說,它也就成了中藥配伍用量最大的草藥。從我們的老祖宗發現這味藥一千多年來,似乎總覺得它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從沒有為甘草的命運憂慮過。而今卻不是這種狀況了,前些年我曾向國家打過報告,若不采取緊急措施禁止空前絕後地挖掘甘草,再過二三十年,中國的甘草資源將枯竭!
你能想像得出我們是怎麼挖甘草的嗎?那真是一場全民戰爭,既有地道戰、麻雀戰,人人都可以參戰,又有機械化的大兵團作戰。誰都可以去挖,當地的農民用鐵鍁、鎬頭挖,像拉柴火一樣,整車整車地拉回村裏堆起來,小孩子們像啃甜棒一樣拿著甘草咬著玩兒,賣不掉的就真的當柴火燒了。兵團的人開著拖拉機挖,既是一項工作,又是一種改善生活、賺點零用錢的手段。供銷社敞開收購,七分錢一斤;也有偷著收購的私人商販,八分、九分錢一斤。人們的眼睛都挖紅了,浩浩蕩蕩,沙塵飛揚,沿著甘草帶一路挖下去。挖草大軍過後,留下一道道沙溝和密密麻麻的沙坑,最深可達一米多,滿目瘡痍,狼藉一片。這是那種挖根絕種的刨法,有的甘草不知長了多少年,粗如鐵鍁把兒,一拉十幾米長,連根帶梢兒地全部被掘出!你可知道,甘草不是野草,可以隨處生長;也不是莊稼,播種就能收獲。大自然的安排真是奇妙,隻讓地球的北半部,大約是在北緯四十度的地方有一條甘草帶,恰好從沙漠和綠洲之間穿過。其實是甘草擋住了沙漠,護衛著綠洲。甘草的第一功效並不是做藥,而是固沙。其根係發達,連接成網,紮入地下一米多深,沙高它高,沙長它長,牢牢地鎖住滾滾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