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手倒不輕。為啥？”
“還不就那點事，打架，木料，抽煙……”
“咹？木料？你說出木料來了？”
“學校總務科一個老梆子看見了，班主任請的家長。我隻說玩‘逮柴兒’，沒提你。”
“行，夠朋友，我看你小子是那意思：”
二蠻不懂霹靂說他“是那意思”指的是什麼，但這句話似乎是一種很高的評價，二蠻聽了挺舒服。
“咳，揍一頓就完了，該幹啥還幹啥，我敢說你爸也知道這一點。他在哪幹活？”
“鋼廠，運料工。你不知道，他打起人來有多厲害——比熊還凶！”
霹靂大笑起來，“那當然，挨打的事，咱清楚。喂，小子，”他興致勃勃地把車一停。他們已經來到一座小公園裏，在一條長凳上坐下來，“我給你出個好主意，耍一耍你爸，叫他再也不敢碰你，怎麼樣？”
“你可耍不了他。他那身個兒，比你得高出多半頭，他提溜我就象提溜一隻小雞！”
“傻小子，咱們不是找他掰腕子，咱們是躲開他，外頭逛一趟去。”
“哪逛去？”
“秦皇島，北戴河，隨便。”
“你上那兒有事嗎？”
“我有啥事？家裏呆膩了，外頭遛遛腿。嗨，象咱這號人，過一天是一天。”
“我爸我媽能讓我去嗎？還有鈕老師，以往我逃學，頂多不過三天，日子長了，鈕老師會盯住的，說不定又請家長。”
“笨球！要你爸你媽說：玩去吧，寶貝！還算耍他們嗎？你那位牛老師馬老師的，也不用憚他！現在的學校，半學期不去也不會開除你，就是門門功課吃雞子，也照樣升班。雞子兒拿多了不礙事，隻要你在卷子上編那麼一段……什麼來著？”
“反潮流。”
“對，反潮流，把老師挖苦上那麼一頓，哼，興許你還能上報紙上廣播，象那個，那個，那小子叫什麼來著……我說的是實理吧？”
“嗯。”
“所以嘛，你給學校操那份閑心幹嘛？咱領著你，白天下海遊泳，遊累了，躺沙灘上曬太陽，嘴裏還叼著根‘大前門’。餓了，拿出蛋糕啦、蘋果啦餐巴餐巴，渴了喝汽水，吃西瓜。不想玩水了，上山爬一圈，樂意逮鳥兒，山上有的是，樂意釣魚，溝裏魚兒等著你呢。下飯館，逛馬路，看電影，隨你便！要都懶得幹，你就躺那兒躺著，躺三天也沒關係，光看天上的雲……”
“咱們晚上睡哪兒？”
“大夏天的哪兒不好睡？車站長椅上一躺，嫌那兒熱，地裏找間瓜棚、水井房什麼的。其實，草垛裏，田埂上，樹底下，哪都叫你舒服得象當皇帝。”
“那我還回家嗎？”
“玩夠了，啥時樂意回啥時就回。那工夫，你就牛氣了。”
“我為啥牛氣？”
“你真是腦子裏缺根弦——想想看，你不回家，你爹你媽能不著急？你爹把你平日去的椅角旮旯都找遍了，還騎上車滿世界轉遊你。你媽成天哭，從早哭到黑，跟你爹幹仗，怪他打你太狠，跟他要人。到那時候，你一下子站到他們跟前；你媽準得摟著你叫心肝兒，你爹呢，生氣還是生氣，拳頭揚起來又放下去，想揍你也不敢了！”
“為啥？”
“你可真笨！再打，你還‘漂’呀!”
“漂？”
“對呀，‘漂’，這是行話。小子，這主意咋樣？”
二蠻被霹靂描述的浪漫生活迷住了，“來勁！”他大喊著，“走！現在就走！”
“兄弟，哪能說走就走，你得準備準備。”
“有啥好準備的？”
“咦？二少爺，難道你打算吃我霹靂不成？眼下咱連自個兒這張嘴都顧不上，還吃著我爹我媽呢。二少爺，你得上你媽抽屜裏找點糧票找點錢，少了可不成，那是你的生活費呀！你還得帶身換洗衣服、帶上毛巾牙涮肥皂什麼的，咱可不能鬧得又髒又破，象個窮要飯的。有雨衣你拿上一件，沒有，你拿塊塑料布，再帶上條床單，晚上睡覺拿它擋蚊子，其他的，帶不帶都行。”
“我咋找你？”
“明兒夜間三點，我來叫你。”
“我要醒不了呢？”
“幹嘛睡那麼死，驚醒著點。你聽外麵打呼哨就從窗口溜出來。”
“行，你可別誆我。”
“吔？你上六街問問去，霹靂啥時誆過哥兒們？咱中意你這小子，才樂意帶你玩一趟去的，”
“你可早點來呀，別讓我老等著！”
他倆分手了。二蠻整個腦袋裏裝滿了遊泳、釣魚、爬山、逮鳥那些美事，他忘了腿還青腫著，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快活得象隻剛出殼的小雞。愚蠢的孩子，他以為從明天起，就可以過起世上最開心的生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