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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漂”出家門和惡作劇

象所有麵臨巨大事變的人一樣,二蠻失眠了。他又興奮又快活,這種情緒在他,最好用豎蜻蜒、翻跟鬥來表達,可他怕驚醒睡在外屋的爸和媽,隻好憋住自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起初,聽得見街上各種各樣的音響:串門回家的女人嘻嘻哈哈;坐在馬路邊納涼的老頭在給人們講老年間發生的怪事;上夜班的工人騎著自行車馳過;還有吱咯吱咯的掏糞車慢吞吞地搖晃著,馬兒響著噴鼻、馬蹄敲著路麵……這些聲音漸漸稀少、消失,最後隻剩下爸的鼾聲了。二蠻焦心地等著掛鍾打點,掛鍾偏偏不慌不忙,二蠻覺得已經過完一輩子,它才響了,隻敲了十一下!二蠻真是心煩極了,他幹脆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把帆布挎包放在腳邊。挎包裏有三十斤糧票和二十塊錢,是從媽箱子裏偷偷拿出來的,另外有霹靂吩咐要帶的幾件東西,再就是一包好吃的零食——媽下班時給他帶來的酥心巧克力、咖喱餃和紅果脯。

外間屋,爸翻了個身,鼾聲突然斂住,他睡得很香,完全沒料到孩子會“采取行動”。他這個人,並不是不愛孩子,但平時對孩子很少過問,必定要到出了事才用武力管教,管教完畢,又恢複了不聞不問的老姿態。吃晚飯的時候,如果他稍加留意,就會看出流露在孩子眼睛、嘴角、乃至手、腳和全身的,壓抑不住的歡樂情緒,這種情緒與受過重責,尚在懺悔的處境很不協調,值得追究。但爸根本沒有注意二蠻,他對紅燉排骨的興趣頗濃,尤其加上一碟拌黃瓜和一升啤酒,他就完全不理會這幾樣美味以外的任何事情了。

二蠻睡覺的小屋,是樓梯下部的空間裝上板牆隔成的,有一扇通外星的小門,有一個臨街的小窗。他赤著腳溜到地上,把門門牢了,又回到床上,背靠板牆,瞪眼望著窗口。這是一個寂靜而又不安寧的夜,沒有月色、沒有星光,世界沉浸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在這死樣的寂靜中,能聽到飛蛾在牆角撲打翅膀、還能聽到蚊子在窗紗上哀號。二蠻覺得渾身燥熱,煩悶得受不了,他不知熬過了多少世紀,才聽到掛鍾又打了一下,終於,他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蜷曲著身子,一點一點向枕頭歪倒過去。他睡得那樣熟,既沒聽到時鍾打三點,也沒聽到窗外的呼哨聲,他是被伸進窗戶的一根樹枝戮醒的。他揉著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聲尖銳的長哨使他清醒了,他連忙背上挎包,躡手躡腳爬出窗戶跳到街上。

“坐上。”霹靂推著自行車,簡短地吩咐道。

“咱們騎車去嗎?”

“為啥不騎?又省錢又方便。”

“那不太慢了?”

“咳!咱們是去漂又不是去開會。”

他們在沒有路燈的街上穿行著。夜的模糊不安似乎強化了,簷下的麻雀不知為什麼過早地在吱喳,幾隻狗跑過來跑過去,象哭一般哼哼著,關在籠裏的雞咕咕地發怒,用翅膀撞擊籠子,一隻貓悲慘地號叫著躥過街心,幾乎碰到自行車軲轆上。

“該死的畜生們!”霹靂罵道,“都他娘的中邪了!”可他也不安地抬頭望了望天,擔心著會不會碰上壞天氣。

他們來到小廣場,廣場右邊是街道,左邊是一排排宿舍樓。看見這些樓房,二蠻突然心血來潮,他扯扯霹靂的後衣襟:“停會兒,我要‘辦事’。”

“你這小子真沒出息,廁所在前頭。”

“用不著廁所,我要到邊上那幢樓裏去熏熏‘灰老頭兒,,誰讓他上班主任那兒去告狀,害得我挨打!”

“熏熏他,倒也不壞,”霹靂覺得他的小朋友頭腦很活泛,點子想得怪絕,“快去快來,利索點兒!”

看來,二蠻四天前挨的那頓臭揍確實對他沒管事,他不但從家裏“漂”出來,而且馬上要惡作劇了!由此不得不承認二蠻關於挨打的那段理論似乎還有幾分道理:皮挨丁打,皮記不住什麼;腦子沒挨打.腦子想幹什麼還照舊幹什麼。瞧,二蠻興致勃勃,鑽進二排樓靠邊的門洞了,他常到小廣場上玩,對這一帶很熟悉。這一帶全是單元宿舍,公用樓梯晝夜暢通,住戶隻關閉自己單元的門。二蠻一口氣跑上三樓,在左單元門口蹲下來,準備幹那連三歲小孩都隻在廁所裏才肯幹的事——他要把一堆穢物作為“禮物”放在“灰老頭兒”門口。可他瞅見過道窗戶開著,馬上改變了主意。他伸頭觀察了一下地形,隨後登上窗子,兩手抓住水管,身體一甩,便站在左單元窗台上了。這窗台為了養花和晾衣服,用結實的板條加寬了,使他格外滿意。這個無賴小子,他覺得這出戲在窗台上表演,比在門口更別致,更富於浪漫色彩呢!至於這小無賴如何表演的,我不想描述,我隻知道他非常開心地想象著天亮以後,“灰老頭兒”打開窗戶時的情景。他的仇算是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