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提著芒果,右手提著啤酒,我們就那麼站在雨裏。雨很大,卻很安靜,脆生生地落在身上,遠近的樹木發出輕盈的雨聲。我望著她,她仰著臉,雨水順著她垂下來的頭發河流似的往下淌,她蹲了下去,腦袋埋在臂彎裏,肩膀一顫一顫的,起先我以為她是冷,後來,她的哭聲壓製不住了,她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我放下東西,蹲在她身邊問,你怎麼了?
她並不做聲,隻是一味地放聲大哭,雨水混合著淚水,她的聲音撕裂一般,嗓子很快就啞掉了。我站在旁邊局促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雨勢小了,不多會就停息了。她依然在哭,沒有了雨聲,她的哭聲比石頭都沉都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聲音小了下去,隻是眼淚還是不停,汪滿了,掉下來一顆,又汪,又掉,比剛才更讓人痛心。
幾點了?她突然問道。
我看了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十一點五十,我說。
快七個小時了。她自言自語道。
什麼快七個小時了?
我們等下去哪,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學校現在肯定回不去了,寢室十點半就關門了。
她沒有說話。
我們不能在這待著啊,你渾身都淋濕了,容易生病,找個旅店吧,我說。
嗯,好,她的嗓子幾乎完全啞掉了。
我們出了公園,我胳膊夾著剩下的啤酒,右手提著芒果,左手牽著她的袖口,離公園一百米左右遠的地方有一家叫“秀水緣”的旅店,紅灼灼的燈刺目地閃著。
旅店很小,一個穿著單薄睡衣頂著亂蓬蓬頭發的中年婦女坐在那裏仰著頭看牆上的電視,眯著眼一副很疲憊的樣子。見我們進來了,立馬來了精神,嚷道,住店啊,先登記下吧,身份證。我們沒帶身份證,我說。那不行啊,最近查得很嚴的,住店什麼的都要登記的,她說。我正要開口。她又接著說,你能記住身份證號吧,身份證號也行的。她把登記表往我麵前推,說,標間50。不不,要單間。單間60,有熱水有空調有寬帶。我看到上麵的那個人叫梁勝春,我就按著他的格式填了表,而後她在我後麵填了表,她寫的名字是芒果。老板娘把門卡給我,我就扯著她上了樓。
我去衛生間拿了毛巾遞給她,她擦了擦頭發上臉上的水。我燒了熱水,端給她,她兩隻手握著杯子,眼淚又下來了,一顆一顆地往杯子裏掉。
心事藏在心裏很難受,說出來也許會好很多,如果你信任我的話。
七個多小時了,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七個多小時了,我們在一起快兩年了,723天,還差一個星期就是兩年了。我跟她在一起後,白癡似的每天都寫日記,每天都算著天數。他追了我半年,知道我喜歡吃芒果,就每天給我送一個芒果,其實剛開始我對他根本沒感覺,我也不接受,他還是天天來,後來我接受了他的芒果,隻是對他,我還是沒有感覺。
有一天他給了我一個筆記本,那是他的日記,記錄著每天我穿的什麼衣服做了什麼事情,他在什麼地方碰到我,記了好多,全是關於我的,看著看著就把我看哭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們在一起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給我一個芒果,把他能給我的好全都給了我,跟他在一起的兩年,是我最開心的兩年,我一直以為我們能這樣一直下去,以後我能嫁給他,可是,我沒想到他還是變了。一個月前我就察覺到了異樣,可是我信他說的每一句話,我固執地認為他永遠都不會騙我。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讓我等著,他去買芒果,手機就放在桌上,來了一條短信,我就拿過來看了,看到短信,我的腦袋裏咯噔了一下,好像什麼東西從裏麵丟掉了,後來,我忍著眼淚吃完了那頓飯,接過他遞來的芒果轉身我眼淚就忍不住了。晚自習的時候,我給他發了短信,一切都結束了。
她端著杯子不再言語,水已經冷掉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隻是沉默。後來,她睡著了,我坐在對麵看著她,她的淚痕都還在,眼睫毛長長地投下暗影。我想,愛情,愛情。
早上六點的時候,我叫醒了她,說,我們該去學校了,你別太難過了,什麼都是會過去的。她茫然地點了點頭,還是昨晚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我心疼。梳洗完畢後,我們就往學校走,我在前,她在後,始終低著頭。
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把那袋子芒果遞給她,說,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能再見你嗎?
哦,你就叫我芒果吧,我是高三11班的,你去找我,就說找芒果,我們班人都知道我喜歡吃芒果,都叫我芒果,芒果留給你吧,我以後再也不想吃芒果了,說完她衝我疲憊地笑了下,然後轉身走了。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我每每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我先去了寢室,把啤酒和芒果放在床上,而後往教室去。同桌湊上來說,你昨晚跑哪去了,老班說了,讓你來了之後去辦公室找他。老班訓了我將近半個小時,那幾句話翻來覆去變著花樣說,我腦子裏全是芒果,想著中午放學了去找她,後來,老班說,你以後知道該怎麼做了吧?我說,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嗯,那你寫兩千字的檢查明天交上來,認識一定要深刻。我說,好,而後轉身跑了。
中午沒放學我就提前跑了出來,跑到11班門口正好鈴聲響起。我對著中間窗口的一個人說,我找芒果。那個人滿臉的疑惑,說,什麼芒果?就是你們班一個女生,很喜歡吃芒果,她說我來找她說找芒果就行。那個擺出一副覺得莫名其妙的表情說,什麼芒果,我們班沒有叫芒果的啊,你聽錯了吧。怎麼會,她明明說的是11班,那謝謝你啊,我對那個人說了聲然後走了。